秋天很快过去了,在河北、并州、关中因为蝗灾而无法秋收之际,中原四州严守黄河一线,不让蝗虫过河,于是都顺利完成了秋收,获得了足够过冬的粮食。
而冬天一到,祖逖猜测石勒会不得已南下抢粮,就沿着边界严整防务。石勒果然派石虎以轻骑试探着劫掠了几次。而河北南部的坞堡主们早就心向祖逖,只要河北有骑兵出动,就争相将消息传到祖逖营中。这样一来石虎的几次尝试,都被祖逖派新建的骑兵部队堵截了,只能无功而返。
于是石勒发现以自己目前的兵力,根本无法打过黄河去,而黄河北岸的几个坞堡即使啃下了也没有粮食。石勒只好转而饥不择食地率全军东进,兵临青州的广固城下,威逼自己的准盟友曹嶷上缴粮草。
可即便如此,青州上缴的粮草也堪堪够石勒自己的部下填饱肚子。整个河北并州,在石勒的军营和士族的坞堡之外,平民面有菜色。百姓中少数或是身强力壮或是年轻貌美的,大都被当地豪族趁机低价收为家丁,奴婢,而更多人只能争相南逃,道旁的沟壑中,全是老弱百姓的尸体。
当石勒寸步难行之际,在中原四州,北伐的准备在紧锣密鼓地展开。
除了和王敦关于淮南的一点不愉快之外,祖逖开春北伐的提议得到了几乎所有人支持:天子和刘隗、刁协等内臣都发出诏书,命各州援助前线的中原四州;侨士也没有异议,不断上书朝廷,要求加大对北伐的支持力度。从交州到枋头,人人皆知朝廷准备开春北伐。
而即使是淮南太守之争,也以王敦妥协,祖约赴寿春任职而告终。在这次争端之后,王敦一反常态,居然开始日常往寿春运送江州的粮食,还致信道歉,承诺将在开春派出三万人来为祖逖协防。
看似大晋已经上下团结一心,但在桓景看来,事情有些过分顺利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首先,兵力是个大问题。中原四州加起来不过十万人:桓景自己打算扩军到三万,祖逖或许能扩军到五万,而徐州尚有两万人。然而这次朝廷发来的北伐计划却是四面开花。比方说自己单单三万人,却要面对汉国的主力,打破崤函和潼关两处天险,这显然并不现实。那么这么看来,如果天下无变,这次北伐多半声势壮大,其实能有多少成果,还未可知。
而且经过南方的大肆宣扬之后,北方的几股势力估计早就有了防备。桓景于是报知祖逖,只求向汉国进攻,达到攻下弘农郡威逼河东的目的即可,不求这次能够进攻关中。祖逖清楚司州的实力,自然应允。
其实相比于刘聪现存的直属兵力,桓景显然是占优的。然而刘曜尚在关中,不知道有多少兵力。而且对于刘曜的部下的实力,上次端氏城之战还历历在目,桓景不敢掉以轻心,只求尽量避免与之争锋。
但是在进攻汉国的时候,怎么保证刘曜不下场呢?
正当桓景忧虑之时,门房忽报临海公主求见。此必是关中之事也。大概是刘曜那边对北伐的消息有所反应了。他回头一望,公主果然立在门前,踟蹰不前,仿佛在犹豫什么。
“是关中之事乎?”
“是的,母亲寄来信件,劝妾返回关中去。虽是家事,但显然是写给使君您的。”
“给我看看。”
临海公主递上信件,桓景粗粗扫了一般,信中果然措辞严厉,声称刘曜早就获知南方属意北伐,让女儿警告桓景不要打关中的主意:
“……中山王拥兵十万,三月,大破南阳王于雍县,虏南阳王,尽收其众,其大将陈安、张春仅以身免。八月,陈安、张春合略阳羌姚弋仲等领八万之众,自上邽寇长安,王领兵会战于武功,阵斩张春,屠其降者三万有奇,安与弋仲复奔上邽。此诚不可与之争锋。
“母窃闻琅琊王行将北伐。今彼在桓景处,当知景众不过两三万,又遇蝗灾,强弱相形,众寡悬殊,岂能独抗中山王耶?愿女谏言桓使君,勿向关中而来,不然,是蹈南阳王、张春之覆辙也。若使君不听,则其必败,愿阿女速奔长安,勿作淹留中原之意也。”
临海公主见桓景已经将信读完,轻轻地说:
“政事不是妇人应该知道的,我先告辞了。”
于是公主翩翩而去,只留下这封信件。桓景和正好来汇报新任保甲长事宜的冉良相互看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桓景来回踱步,沉默片刻,仔细将几个地名在谭图上对了一下,突然一笑,不忧反喜。
冉良奇怪道:“使君为何面露喜色?”
“羊献容写这封信,多有夸大之辞,还是在劝公主去关中和她相聚。”桓景举起信,传给冉良看:“而羊献容估计猜到了临海公主会将信转交给我看,所以信中刘曜的这些战功,显然都是写给我看的,想要吓阻我不去进攻关中。然而百密一疏,这样一封恐吓信,倒是将自己的家底全部露了出来。”
“却是为何?”
桓景走近一旁的地图,指着关中一带:
“三月刘曜才和南阳王大战,虽然赢了,但估计损失不小。否则以刘曜的自信,肯定会举兵西进,直捣上邽。
“而足足五个月之后,却是陈安他们联合羌人的人马,来主动进攻刘曜。武功这个地方,在雍县的东边,可知在这五个月里,刘曜反而是后撤的。”
桓景的手指从雍县,向右移向武功,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武功在雍县的东边。在刘曜对南阳王获得完胜之后,战线却是往长安移动了,而且还是南阳王的残部主动出击!
“那么以刘曜之强势,为何不去追击陈安和羌人,反而后撤至武功呢?”冉良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但还是不解。
“那是因为,刘曜其实根本就是弱势,所以才诱敌深入。陈安也是莽夫之勇,在八月只顾追击,所以被刘曜狠狠地打了个反击,损失了不少人马。”
冉良向后退了两步,摇摇头:
“可这些都是猜测罢了,关中道路阻塞,即使我手下的探子也很难知道刘曜的虚实,使君怎么就能这么肯定刘曜在大胜之后,反而出于弱势呢?这不合乎常理。”
“不”,桓景用手按住冉良的肩膀:“你还记得,今年三月到五月之间,关中发生了什么吗?”
“蝗灾!”冉良这下完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