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内的动乱之后不过七日,靳准自表为太师,尚在安抚城中各派势力,匆忙准备着刘约的登基大典;而禁卫军在平阳城中四处张贴告示,历数刘粲的罪行,可是除了城中匈奴和晋人的显贵之外,少有人识字,所以坊间各种传言满天飞。到最后,靳准只能让禁军上街巡查,并让百姓自相告发,一旦发现有说对自己不利的传言者,立刻当众处斩。
不过,在靳准看来,只要平阳能够镇得住,倒是似乎一切顺遂。
河东军已经群龙无首,肯定不用担心他们反叛,到时候自己派一支禁军过去接管就行。至于司州的桓景,在打通崤函通道之后,已经在弘农郡停留了一个多月了,其间并无行动,可知其并无野心,只有防守之意,并不打算进攻。
唯一可担心的,是盘踞长安的中山王刘曜,不过,无论如何刘曜都不过是个远支宗室,而自己手上则握着光文帝刘渊唯一的后代。论名分,嫡庶高下已分,有哪个匈奴人会敢于背叛光文帝刘渊的子孙呢?刘曜若是带兵入平阳,就是站在整个匈奴的对立面。
当靳准以上述理由安慰自己时,刘曜已经接到了平阳来的快信,心情激动,立刻召集诸将商议进取之事。此时他手下兵马齐备,一旦商议妥当,就可以即刻出征。众人皆身着丧服,齐聚议事厅内。
刘曜心中高兴,但还是保持着一副哀容,不疾不徐地说:
“诸位听着,河内王屠我刘氏宗亲,此必是靳准挑唆所致,现在靳准手中的外孙刘约,不过是一不满岁的孺子,如何能当得了天下之主?孤有意匡扶社稷,诸位以为若何?”
侍中卜泰出列,欠身之后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平阳城中举出的那个东平王刘约,还不满岁,说不定是靳准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三月间,臣观天象,有荧惑守心,此大凶之兆也,当有王者绝嗣,平阳之事果然应验。依天象可知,光文帝已经绝嗣,如何还能再冒出光文帝的孩子呢?那个刘约一定是假的。
“中山王天资英伟,勇方关张,当于长安继承大统,岂可偏安一隅,任凶逆肆于京师乎?”
刘曜大喜,故作激奋状:“侍中之言是也,孤欲先出兵河东,收河内王余部,而后进军平阳,何如?”
众人纷纷称是,唯有一人不从:“关中未定,羌人姚弋仲尚据略阳,与南阳王余部朋比为奸。东面还有司州刺史桓景虎视眈眈,若是携军马离去,岂非就此放弃了关中。”
众人转头望去,原来是呼延晏。
刘曜心里嫌呼延晏扫了他的兴致,可是转念一想,呼延晏虽然进来一直有暗地与自己作对的意思,但说得也没有错。若是全军而出,恐怕关中就此空虚;可若是不全军而出,那么河东的三万人可不好镇住。
但兵贵神速,若是等靳准控制了河东的三万人,那么形势就更加糟糕了。卜泰看出了刘曜表情的变化,立刻回击道:
“呼延司空此言差矣,若是靳准在平阳站稳了脚跟,待到刘约那个孽种长大成人,恐怕就难以对付了。此时必须全军压上方是。天象曰……”
听闻卜泰又搬出天象,呼延晏一笑:
“侍中喜欢用天象示警,老臣不懂天象,只知谶语。如今关中小儿都在传这样一句童谣:
“一木一日入长安,金刀金乌往平阳。
“一木一日,此桓也。金刀者刘也,金乌为日鸟,正合日翟之意。此谶明言大王若全军赴平阳,则桓景当乘虚而入长安。唯大王思之。”
大厅内陷入了沉默,匈奴人迷信天象谶语,而这种风雨飘摇之际,正是各种谶纬之言散布的时候。
刘曜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信这些东西,这条谶语指向性太强,简直就像是编出来的一样,说不定就是呼延晏等固守关中一派向街上小儿散布的。奈何属下就信这些东西,而且因为谶语所指明确,反而更令人信服。
如此一来,哪怕自己真的率全军出征,恐怕士气也会低迷不堪。刘曜没想到呼延晏会用败坏军心的方式来让自己留守关内,暗暗咬牙切齿。
正当这时,门外传来传令兵一声喊:“靳太师的信使到了。”
“让他进来。”
刘曜恨不得早点结束关于谶语的讨论,于是赶紧唤靳准的信使入内。信使目空一切,昂首跨步地走进来:
“吾乃汉家天子使,诸位如何不下拜?”
众将虽然有人不忿于靳准使节的傲慢态度,但刘曜暂时没拿定主意是否出关中和靳准正式撕破脸,所以只好带着诸将下拜。信使见众人这么轻易的就服从,满意地笑了:
“靳太师言中山王恭顺,如今观来果然如此。刘约乃光文帝孙,国人之望,唯其年幼,故需靳太师与中山王合力辅政。今靳太师欲表大王为丞相,与大王分陕而治,太师治河东,大王治河西,何如?”
众人议论纷纷,这个使节也太傲了,明明刘曜和靳准地位上平起平坐,却非要接着天子的名头压刘曜一头。大家都知道这个孺子皇帝无非是靳准的傀儡,于是对信使这种行为非常气愤。
但是并没人反驳,大家知道这个条件算是极其优厚了。靳准这样算是正式承认了刘曜对关中的割据,这样一来,本来就因为迷信不愿出关的众将士,现在就更没有出关作战的理由了。
刘曜也犹豫了,这个条件确实优厚,自己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这时,他身旁传来一个女声:
“大王,方才呼延司空所言谶语,’一木一日入长安‘,靳准使节此正应了谶言。一木一日者,也可作’一相‘解。靳准表大王为丞相的诏令进入了长安,而大王则会东入平阳,匡正朝政。
“如今靳准乱政,正是清君侧的时候,如何能够苟安于关中,做个有名无实的丞相呢?想来靳准尚未控制河东,河东军民皆盼明主,正是兵法进趋之时。若是拿下河东,北上平阳,必能让氐羌心惊,桓景丧胆,又何必担忧后方呢?”
众将虽然大多本来不愿出关,但靳准使节傲慢的态度激怒了众人。而经过羊献容对谶语一解说,个个登时清楚,这时人群中游子远适时大喊:
“靳准残害天子,人人得而讨之!岂可让他继续盘踞平阳,侮辱刘氏宗庙?”
众人高叫起来,一时群情激奋。呼延晏为主的几个关中派知道众意不能违,哑口无言。
“请殿下明鉴,若是和靳太师为敌,就是造反,是与所有屠各国人为敌。殿下可要想清楚了。”信使见风向突变,连忙后退,露出色厉内荏的本质。
刘曜起身,几步接近了信使,欠了欠身:“恕孤失礼……”
靳准的使节见刘曜亲自安抚部众,悬着的心刚刚放下。这时,刘曜忽然反手将剑从鞘中拔出,鲜血立刻溅满了议事厅,一颗人头滚落下来。
“靳准杀我刘氏宗族,是可忍,孰不可忍。诸君请随我应谶语,杀靳准。若能继承大统,诸君皆有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