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日,河东前线的探子果然发回情报,刘曜进入河东郡之后,似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收编了河东的所有军队,大军停留了不过两日,就立刻向平阳进发。
消息一到弘农,桓景并不急于立刻发兵,却是又等了三日,确定刘曜没有南下的意思之后,这才带兵迅速从弘农出发,沿着黄河的河滩直扑潼关,直到关城之外五里方才扎营。从此处的高地用千里镜了望,已经可以看见潼关的关城了。
“此真雄关也。”桓景一边拿着千里镜,一边感叹。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潼关关城南依秦岭,北接黄河,此时春潮正盛,黄河的浊流向东奔腾,倒真是怒涛汹涌。虽然先前做过不少功课,包括打听当地人小路的情况,还有翻看张华留下的地图,但望着眼前高耸的关城,桓景依然感到头皮一紧——强攻肯定是吃不下的,幸好先前定下了其他的方案。
“大军暂歇。”他将千里镜递给一旁的李矩,回头对书记官发令:“让陈昭之带着后卫马队去关城下探查一番,不要带多了人,就带五百即可。”
“不让高肃带点正经的骑兵去么?”
一旁李矩注意到了这个奇怪之处。原来新军所谓后卫马队,并不是新军从白云坞时代开始组建的那支精锐枪骑兵,而是在后勤部队中新扩编的一支小部队,其成员大多加入新军没多久,主要负责护送粮草转运。
他们大部分勉强会骑马,但基本不会在马上作战,只能骑马转运,下马步战。所乘的战马也并非当初从石勒手上缴获的那一批,而是河北士族带回来的那些种马的后代。这些马刚刚成年不久,还不能长期作战,只能用来运送这些菜鸟骑兵。
所以李矩质疑这些骑兵的战斗力,倒也是情有可原。
“放心,我没想让他们作战,只是带上一匹马方便逃跑罢了。”桓景话锋一转:“不过,我倒也不指望呼延晏就此出城作战,他毕竟宿将,不会被这点兵骗出城。这些骑兵,只是给他一个初见的印象罢了。”
五里之外,关城城头,呼延晏也看见了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兵踏过黄土,从河滩向关城而来。
这次就任潼关,他是带着怨气来的。原因很简单,在潼关这个地方,是立不了军功的。而在刘渊依照汉朝典籍魔改过的制度中,军功基本上代表了在军中的威望。
在刘聪在位时,刘曜和他算是老搭档,虽然刘曜因为宗室原因地位稍高,但总体仍算平级。可是现在刘曜不光已经称帝,还将自己放在潼关这种地方,不带他去争夺平阳,摆明了就是想限制他的威望。
到时候打破平阳城回来,几个刘曜的亲信手下个个都是拥立之功。而自己无功无过,仍为司空——自己这是被刘曜猜忌了。
但作为老将,他也很清楚,在潼关这种险关,还是不要有什么动作为好。
此时,见东方尘埃漫天,他儿子呼延朗以为晋军声势浩大,不禁感叹。
“父亲,听闻司州军中骑兵皆是燕赵人,善骑射,非比其他骑兵。所以当初在洛阳的时候,河内王……”
在洛阳之战中,呼延晏的儿子呼延朗在刘粲手下和桓景交过手,深知新军的利害,所以远远望见东方烟尘滚滚,赶紧劝父亲小心。
“那是因为刘粲不会带兵”,呼延晏打断了儿子,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丝轻蔑:“你父亲我又不是没见过司州的军队,当初在端氏城下,游子远那个大荔杂胡守城,都可以挡得桓景差点回不了洛阳,你父亲是大汉司空,难道还不如游子远个杂号将军不成。”
呼延朗不太服气,他在刘粲手下任事的时候,父亲只当他是个人质,所以先前在刘粲手下的军功,父亲都不作数,仍把他当个小孩子看待。
“可是我军的数目,不过八千出头,和当初端氏城之战时游将军手下的兵员数目也差不了多少。”
“混账。游子远手下什么兵?不过一群杂胡罢了,现在陛下也只敢让这些杂胡在京城守着那个晋人娘们,不敢把他们放在要地。我们手下什么兵?都是屠各精兵,如何会怕他?”
原来刘曜带着三万人马出河东,只给长安留了五千人,给自己留了一万人。这一万人都是匈奴屠各部人,大多和呼延部有亲旧,刘曜显然是一方面猜忌呼延晏,一方面担心这部分同族面对更为正统的刘约临阵反水,所以反而将他们安置在了这里。
话音刚落,东方的烟尘渐渐散去,城头上渐渐可以望见远方骑兵的面貌:
原来战马的尾部都拖着一根树枝,先前之所以弄得沙尘漫天,声势浩大,都是靠了这个伎俩。而这些骑兵队伍不整,坐下战马也尚且矮小,大概刚过马驹的阶段。见到晋军这番光景,城头上顿时笑作一团。
“你看看,这就你所谓的晋军先锋骑兵。”呼延晏用马鞭指着眼前三三两两、不成行列的骑兵。
呼延朗闻言面红耳赤:“那么我们是应当全军出击不成?”
“那自然不必,桓景派这些骑兵来不过是想诱我出战”,呼延晏一笑置之:“可是,陛下只是让我们守城而已,守好关城,老老实实做个乌龟就行。”
呼延朗撇了撇嘴:“那……那我率选锋骑兵出城,去城外抓几个舌头回来行不行?”
“那倒是没问题。”
呼延晏数了数,城外大约有五六百骑兵,反正城外横直就这么点勉强能上马的兵,自己派一小队精锐骑兵就能轻易击败,还可以让自己这个儿子在军中刷一刷威望,于是就答应了。
呼延朗称诺而去。这时另一个传令兵登上城来:
“司空大人,长安的羊皇后来信。”
呼延晏微微蹙眉:那个女人又不知道在玩弄什么诡计。
“拿信来!”
他接过帛书读来,信中细细碎碎说了一大堆,却都是在建议自己把守好潼关,为长安做好屏障,无论司州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贸然出击,否则她可不能为呼延晏在刘曜面前求情。
这不是废话么?
呼延晏心里纳闷,潼关自己不守,难道还主动出击不成。平日里字字珠玑的羊皇后怎么会拿这种琐事来报知自己。
想了半晌,呼延晏还是不知道羊皇后的用意为何。这时城门已经传来捷报,原来是呼延晏得胜归来。
“父亲说得对”,呼延朗免去头盔,在父亲面前下拜:“我从前跟着河内王久了,都不会打仗了。司州军还是那群晋人,都不堪一击。我不过带着五十精骑突前,他们就望风而逃,我军马快,生擒了几个。”
呼延晏余光瞥见城下站着十来个俘虏,看来就是方才前来挑衅的晋人骑兵了。他突然想到羊皇后方才的来信,心中一动:
“都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