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宾用手稍作制止状,急急进言:
“先不说胜不胜。我此来有急事,汉国大乱,主公可知否?”
此时河北众人还不知道平阳发生的事情,虽然都知道匈奴人日益衰落,然而作为汉国征东大将军,石勒还是名义上臣属于汉国。现在听说汉国大乱,还以为又是兄弟争位之类的事情,并没有损及根本。
“不过又是兄弟争位之类的事情,天子在玩弄人心呢,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只要言辞上好好尊奉就行。我们和司马家为敌,只有在高贵的屠各部旗下,才能统合北方诸国人的人心。”
“刘聪死了!刘粲也死了!主公当自作打算。”
“什么?死了……”
石勒第一反应是惊讶,接下来才注意到张宾竟然对汉国所谓天子直呼其名,看来匈奴人真是要完了。他一转眉眼:
“死……死……死得好!该死的屠各蛮子!僭称帝号,自相残杀,屠害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这下麻烦了,如果汉国大乱,晋人就真的能够腾出手来对付自己了。石勒心中莫名惶恐。
“平阳的事情先不论,主公还需仔细思量。主公眼下亦有麻烦吧。”
张宾扫视帐中众人,目光落到了石勒身上。石勒此时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却警惕地看着诸将,看来他和诸将的分歧颇深。
“祖逖屯兵襄国城下,我不忍心看到老营虚耗,所以才一路退兵至蓟城。然而诸将都以为我胆小,右侯怎么看?”
等石勒说完话,张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许久,心里却在暗自玩味:石勒可不是什么体恤士卒的家伙,之所以退兵到蓟城,除了不想和祖逖正面交锋外,估计另有所图。
他清了清嗓子,面向诸将,打算先给石勒找个台阶下:
“主公哪儿会是胆小之辈?当初在河北、江汉之际,哪次主公不是奋勇作战?之所以退兵至蓟城,还不是为了诸将的性命。各位不感恩戴德,还在这里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用呢?”
诸将开始念起和石勒同为流寇的过往来,也有些动摇了。张宾见已经动之以情,就继续晓之以理:
“至于这次退兵蓟城,不过是主公为了蓄积力量罢了。弓要往回拉,才能将箭射出去;拳头要缩回来,打出去时才能击痛敌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个书生都知道,你们这些弓马娴熟的将领怎么就不懂呢?”
诸将中虽然还有分歧,然而被张宾一番大道理搅得思绪全乱了,也就不再坚持进攻的计划。
“我此次从并州来,有急事与主公私下商量。诸君若是没有异议,就暂且散会吧!”
石勒见说服众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也顺坡就驴:“行了,散会散会,大家都去军中好好整肃军马吧。”
不一会儿,众将迷迷糊糊地散去,只留下石勒与张宾在帐中。
“右侯果然和我所见略同”,石勒笑脸相迎:“‘弓要往回拉,才能将箭射出去’,说得多好啊……”
“主公别装了,我当时也就是骗过诸将而已”,张宾立刻打断了石勒的讨好:“这次主公之所以退守蓟城,是因为粮草不够了吧?说什么秋高马肥之际南下?主公粮草撑得到秋天吗?”
石勒脸色一下转为哀求,紧紧抓住右侯的手:
“不瞒右侯,我军确实只有一个月的粮草了。现在说秋季南下,只是为了稳住诸将,毕竟现在拿着这支疲敝之军去和祖逖训练齐备的大军硬拼,就是找死。
“可是现在这样下去,再过一个月,等我军粮草耗尽,也是一个死!若非去年蝗灾,我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还望右侯开解。”
“主公还在装!怕是您早就想好了计谋吧”,看着石勒故作哀求的样子,张宾一笑:“别的地方不去,却来蓟城这辽西公的地盘,这不是摆明了要来侵夺段末柸的粮草和军马么?主公既然已经想清楚了,就不必云遮雾绕,我们直入正题——
“这段末柸的东西,要怎么搞到手?”
石勒退后两步,一面点头,一面惊讶地看着张宾: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右侯。
“老实说,以我军军力,逮着一个时候,袭杀那该死的段末柸,如杀一狗耳。只是这段末柸颇得鲜卑人拥护,若是强行火并,却会让他的部众不服。除了粮草,我最馋的还是他那些幽燕骑兵,如果把他的部众惹得叛逃了,那还是得不偿失。”
张宾托着下巴,思忖片刻:
“段末柸当然不能死,鲜卑人以首领为重,必须有一首领。若是首领死了,又没有强人,自然四散而去。前朝的轲比能、檀石槐皆是如此,人死而部众离散,那样就不能为我所用了。所以段末柸不能死,或者说至少在我军完全接管军权之前,不能死。”
“可是右侯,那该如何是好呢?”
张宾细想了一阵,方才说到:“不对,段末柸倒也并非不能死,只是不能死在我们手上罢了。”
“那谁可以帮我杀了他?”
“祖逖。”张宾平静地说出两个字。
“什么?”石勒倒吸一口气:“自从我军来到蓟城之后,段末柸现在对我军冷淡得很,是不可能主动为我军出力的。我军尚且不敢去襄国,他又如何会主动去惹祖逖呢?”
张宾似已胸有成竹:
“那段匹磾还在祖逖手下呢,只要作为对手的段匹磾活着,段末柸肯定睡不安稳。以攻伐段匹磾挑动段末柸南下去攻祖逖,再辅以一些以段末柸为尊的话术,一定能说动他。将军假投降的技艺炉火纯青,骗不了祖逖,难道还骗不了段末柸么?
“这样一来,若段末柸胜自然好,一旦段末柸失利,我们就夺了他在蓟城的粮草,胜负必然在一个月内决出,到时候我军自然粮草无虞,而且还可以打着给鲜卑人复仇的旗号,将段氏鲜卑的骑兵全部招揽于帐下。
“到了那个时候,方才有与祖逖一战的可能,而若是战败,也有幽州作为退路。”
石勒听完张宾的叙述,心里豁然开朗:“若非右侯,我真是寸步难行。”
当夜,石勒与张宾入蓟城,拜谒段末柸。
从前王浚没有修完的宫殿,段末柸征发幽州当地民力,总算是完成了,只是苦了当地晋人百姓。现在段末柸住在王浚之前的宫殿里,自称幽州刺史,俨然以王浚的继承者自居了。
对于这次石勒前来投靠,段末柸虽然是石勒盟友,但因为从前王浚的事情,心中还是起了疑心,先前也只是让石勒老营驻扎在蓟城城外。
于是为了展现诚意,石勒带着区区二十余人来到城门下,手中并无寸铁。段末柸于是大开城门,让石勒入内。
石勒先是夸赞了一番段末柸,段末柸心下很是受用,只是王浚的事情才过去没有两年,段末柸也不知石勒居心如何。于是将信将疑地问道:
“先前大将军助我夺得辽西公之位,如今大将军遭逢强敌,本应相救。然而大将军虽然困窘,为何要放着自己手下军士不用,让我出兵南下征讨祖逖呢?
“何况大将军比起我一个辽西公,岂不是更应该担起匡扶汉室的重担么?”
石勒和张宾对了一下眼色,用恭谦的脸色道:
“足下久居幽州,可知今日‘汉室’如何了么?刘聪死了、刘粲也死了,匈奴人就算能够被刘曜重新统合,估计也顾不上东边了。我一个从前的征东大将军,现在又要而流寇无异了。”
段末柸大惊:“那么我这个汉国册封的辽西公,不也危矣?”
石勒摇摇头,露出狡黠的笑容:“并非如此,依我之愚见,我们应当投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