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隗的建议下,江东朝廷的第一步,是拿徐州的苏峻开刀。
原因也很简单:苏峻实力较弱,又有错在先,多半会认怂;加之其上有祖逖压制,内部有蔡豹旧部制衡,即使反叛,或许也能控制得住。
果然朝廷派遣与苏峻有故交的西阳王司马羕前往彭城,不过十日就和从广固班师的苏峻会和。苏峻此时到底还算年轻,还不懂得漫天要价,又急于和刚刚得罪了的蔡豹旧部作切割,见司马羕是故人,就答应了他的所有条件。
于是司马羕仅仅靠着承认苏峻为青州刺史,并赦其无罪的承诺,就顺利换取了朝廷对徐州的控制。徐州自此沿淮河一分为二,淮河以南由司马羕为刺史,治广陵;淮河以北的刺史则是蔡豹刚刚成年的侄子蔡裔担任,治彭城,实则由蔡豹旧部中的长者任事,并受司马羕节制。
司马羕一去,加上使者一回,其间不到一个月,就拿回了一州之地的控制。司马睿于是信心备增,打算故技重施,继续分割祖逖治下的豫州,接着是王敦手上的江州和荆州。
这个时候,桓景收复长安的消息也刚刚传到建康,司马睿更是开始打司州的主意,想要改任桓景为雍州刺史,而立自家的女婿桓宣为司州刺史,再次分割桓家的势力。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只是司马睿还不知道,王敦一早就听说了他的密谋,不但开始赶制兵器船只,还与钱凤等人日夜商议应对之策。
不久前,司马睿的分权之策刚刚传到江州州治南昌。在江州刺史府上,除了尚在建康传递消息的沈充之外,王敦的谋臣悉数在场。
“天子欺人太甚,简直忘了当年南渡之时,是谁让他在江东站稳脚跟的了!”王敦听闻消息,怒道:“当尽发全军以向建康,让这个贼天子知道利害!”
钱凤急忙劝谏:“大将军息怒!这个消息是蛇公传来的,蛇公素来狡诈,想来是想让我们做出头鸟。我们且看朝廷如何对其他州牧下手不迟。”
王敦知道钱凤会阻拦他,他已经玩惯了自己唱红脸,钱凤唱白脸的把戏。一来让自己立威,二来也让其他人对寒士出身的钱凤有些尊重。
“行,那我就再等等,倒要看看其他刺史如何应对天子。不过,决断需要审慎,行动却可以快起来,开始打造兵器船只,我也移镇武昌,准备集合荆州豪杰,随时顺流而下!”
本来王敦打的算盘是让苏峻这个愣头青出头,与朝廷开战,毕竟苏峻连顶头上司都敢杀,说不定本来就是个莽撞人物。这样待到苏峻和朝廷争斗之际,自己再带兵去建康“调解”,可以无一兵一卒之损失,就换来最大的利益。
可一个月之后,当王敦移镇武昌之后,徐州的消息传来,没想到面对区区一个司马羕,苏峻居然怂了,完全答应了朝廷的所有要求。等司马睿完全控制了徐州之后,自己再要像以前设想的那样威逼朝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本来王敦准备再等等,等到祖逖也被朝廷要走州郡之后,再作打算。这时钱凤带着河北的新战报进言了:
“大将军,祖逖在襄国大败段末柸之后,连续攻拔冀州各郡,不过一个月已经收复巨鹿、安平、清河、平原四郡。而且并州、河北义军大起,坞堡主都打着祖逖的旗号群起而响应,听闻石勒在并州的主将孔苌只敢龟缩在晋阳城内,都不敢出城。”
王敦皱眉道:“这和我们的大计有何关系?足下不妨直说。”
“祖逖以一己之力就能够将石勒压制在幽州,待到和桓景、苏峻会师之后,石勒岂是他的对手?如果祖逖尽取河北之地,实力陡增,恐怕并不介意将豫州让给朝廷,用来恶心我们。”
原来钱凤看到的河北战报,已将祖逖的实力夸大了不少。加之王敦一系向来高估了祖逖对于桓景和苏峻的控制,在他们看来,祖逖已经离统一北方不远,那么让出一个豫州,来换取征讨王敦的大义名分,实在是在合适不过了。
王敦听后,沉默不语。
“对了,大将军,不要忘了,蛇公透露出来朝廷的计划中,南豫州确实将交由戴渊治理,北豫州还是祖约来管。也就是说,即使祖逖出让豫州,也只是出让半个而已。”
王敦有些急了,心想这个钱凤毕竟寒士出身,说话都不爽利:
“足下说的都没错,可是这等阳谋,要如何应对呢?”
钱凤见王敦开始看重起他的意见了,非常满意地应答道:
“破局点,还是在于寿春的祖约。
“大将军不要忘了,先前祖约是祖逖的弟弟,也是我们的人。祖逖的大军征战在外,而寿春,正是粮草转运的枢纽。先前我劝大将军暂时服从朝廷调遣,给祖逖供给粮食,并且协防粮道,正是为渗透寿春布下棋子。现在寿春城内外到处都有我们的人。”
王敦眼睛往上一瞟,十分不解:
“那又怎么样,祖约还能反了他亲哥哥不成?祖约虽然贪财,但最重家族名誉,先前所以和侨士交好,也是为了让范阳祖氏在江东被承认为名门。依我看,祖约不会轻易背叛祖逖。”
钱凤又卖一关子:
“我们的计策不能仰仗他人,自然不能希望祖约主动依附于我。然而,我们另有他法。”
“难道是直接和祖逖撕破脸,武力夺下寿春?”王敦手中开始不停地摩挲着剑鞘:“我军现在已在武昌集结不少,倒是可以试一试。豫州空虚,也适合带兵袭取。
“我唯一担忧的,是寿春城坚,如果围上几个月拿不下来,那么祖逖让部分军队南下,江东的朝廷带兵北上,与祖约来个内外夹击,我们的胜算就没那么大了。”
“大将军说得是,”钱凤赔笑着说:“寿春城防由纪瞻重建,后来祖逖亲自监督加固,将各方守备完善,可谓坚城。然而坚城,往往不是由外部击破的,而是由内部击破的。”
“此话怎讲?”
“大将军以为,寿春的城防,比之江陵如何?”
“当初朱然守江陵,以魏国全部精锐围攻,半年亦未能拿下。寿春虽然也算坚固,然而肯定远远比不上江陵。”
王敦觉得奇怪,为何要问江陵的情况,即使祖约再厉害,也不可能来进攻江陵啊。
“大将军以为,祖逖的用兵,比关羽如何?”
“不知,不过既然能够在河北以步兵击败幽燕骑兵,大略仿佛?”
王敦不解钱凤的用意,勉强回答道。
“大将军以为,祖约的为人,比糜芳如何?”
王敦明白了,顿时大喜,狠狠地拍了一下胸脯:“足下以为,我的才能,比吕蒙如何?”
二人相视大笑。
武昌渡口外,艨艟巨舰弥江,小船在其间穿梭不停。天色阴郁,一副将要下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