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丛上烟雾弥漫,河岸上尽是烧焦的芦苇,从中露出横七竖八的焦尸来。
“报!生擒虏军百三十人,苇丛中,射死烧死无算。”传令兵登上正中的大舸,向桓景报告。
“我看得见,稍稍数数也能看出岸上敌军死了数百人,不过我也看得见,大部分敌军还是撤离了。”桓景一边赞许,一边又稍稍责怪传令兵的避重就轻:“此地久留无益,去下令各船撤回西岸吧。”
传令兵称唯而去。望着对面岸上,桓景若有所思。
羊献容举杯娇声道:“祝贺刺史大捷!”
“对于匈奴人的六万人马,这次可真算不上伤筋动骨。不过,刘曜可以说是气得不轻,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桓景也向羊献容敬酒,笑着说:“这次大捷,基本还是皇后和温长史的功劳,我不过小小地撮合了一下两位的主意。”
原来,自从进入长安以来,温峤一直在不断建议桓景和羊献容联姻,来安定关中人心。毕竟桓景出来乍到,而羊献容在此地两年,对百姓多有抚恤,那么即使是名义上的联姻,也足以笼络关中的百姓,尤其是在刘曜治下任过官职的那些人。
桓景则不置可否,倒不是因为正妻的缘故。毕竟羊献容也主动提出,作为附逆的罪人,自己又年老色衰,做个妾室问题不大。也不是因为羊献容年老,毕竟李世民也纳过萧皇后入后宫,这种形式上的联姻,其实更多是为了笼络一方势力罢了。
唯一的问题,还在于两个人是否会答应。一个是卞壸,自不必说;而另一个则是桓宣,毕竟若是和羊献容联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联姻,也会导致家中辈分为之一乱——自己到底是弟弟的哥哥,还是岳父呢?
所以直到郿县会师后,向蒲坂进军时,桓景才向卞壸和桓宣征求意见。没想到二人却意外地开明,很轻松地同意了这门婚事。想想也是,卞壸只在乎表妹正妻的地位,若能和正统的皇亲建立联系,反倒是他愿意看到的;而桓宣则不太在意名分之事,只在乎清河公主的感受,清河公主只要和母亲团聚就高兴,并不在意母亲的选择。
而这时羊献容正好献策说可以给刘曜写信,来达到诱敌的目的,只是羊献容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诱敌。毕竟刘曜兵多,加上跨河,即使诱敌,也实在难以获得什么大胜。
联系刘曜对羊献容的态度,桓景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获胜不是在于杀伤了多少敌人,而是在于有没有达成战略目的。桓景先前一直担心的,是刘曜不顾一切入侵司州,那么凭着桓彝那点人马,司州根本守不住。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将刘曜绑在向长安进军的方向。
于是就有了让冉良渡河骗刘曜去河边接应羊献容,实则让刘曜带上一顶大大绿帽子的计策。
此战之后,已经没有疑问了,刘曜一定会向长安进军,哪怕军中士气再低落,士兵们再反对。而从黄河边芦苇丛逃出来的士兵,会将当日的战况传遍匈奴军中。若是匈奴人得知刘曜是为了私怨而进军关中,就不会那么卖力了。
战略目的达成,桓景收兵回营,在胜利的当夜大排筵宴管待,军士都有犒赏。
待得军士们宴饮正酣,桓景却在席上做出决定:全军退往临晋一线。
新军军士大抵获得了简报,这件事情早有预兆。在半个月以前,刚刚回到长安城以后,桓景就下令将当地百姓皆尽迁到临晋城的西侧。显然对于临晋到黄河之间,桓景打算采用坚壁清野的战术。
唯有作为盟军的陈安部震惊不已,不过既是客军,也不好说什么。
“这个桓刺史,净不打正经仗。”大军撤离之际,最摸不着头脑的还是姚弋仲:“若是用全军抵住黄河防御,刘曜就是插翅也飞不过来,为何现在反而想着撤退?”
姚弋仲虽然不读书,但思路也代表了大多数将士的疑惑。
平阳兵多粮少,不能久战。而直到黄河封冻,刘曜才有机会大举入侵,然而到了那个时候,估计刘曜军中粮草已经撑不住了。
明明稳守黄河就能够获胜,为何一定要撤到临晋一带防守呢?
一旁的蒲洪难得开了一次口,表示反对:“若是抵住黄河守御,这仗只怕十年八年也打不完,关中尚有农事,怎可经得如此消耗?桓使君显然想要速决,他自有妙计,不需多问。”
蒲洪猜对了一半,桓景确实想要速决,但却不是因为关中的农事,而是因为江东的糟心事。
在和陈安会师回到长安之后,自入关以来,桓景第一次接到了来自江东的信件和诏书。
诏书以桓景收复潼关之功,下令恢复桓景先前被剥夺的关内侯爵位。恢复爵位自然是好事,然而江东朝廷这种诏令,总有种无事献殷勤的感觉。平日可没见到司马睿如此热情,朝廷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待看到建康的探子送来的信件,桓景方才明了事件全貌。原来作为徐州司马的苏峻居然斩了作为主官的蔡豹,自立为青州徐州刺史,随后攻下广固城,并向建康讨官。
而接下来,信中说,朝廷的运作也被传得人尽皆知,说是朝廷传檄青州,苏峻立刻就怂了,接受了朝廷指派的青州刺史一职,将徐州让给了司马家的宗亲、和蔡豹的遗族。
这次恢复关内侯的爵位,大概还是想着法子笼络自己,不希望在分割徐州的同时,惊动自己罢了。
既然朝廷能够空手套白狼获得整个徐州,那么下一步多半还会得寸进尺,胃口会越来越大。但大敌当前,桓景可管不了许多,还是继续先前向黄河进军的计划。
他只是隐隐觉得后方有些不对劲,所以先行下令将临晋以东的居民皆尽迁往临晋以西,以防自己万一战败,或者后方出了什么事,还可以退到临晋一带防守。
同时,他还写信给祖逖,让祖逖密切关注朝廷的动向;又上表给朝廷,劝朝廷以北伐为重,不要擅自行事。
等到在蒲坂外的芦苇丛戏弄刘曜之前三日,桓景突然又接到了朝廷的第二封诏令。
这一次诏书封赏的官爵更大,以桓景收复长安为由,又因为桓氏家族郡望在铚县,所以封桓景为铚侯。这次可不是关内侯那种只有封号,没有封国的爵位,而是有了铚县实实在在的食邑。
然而桓景更慌了——这说明朝廷一定打算弄出什么幺蛾子,以至于需要特意笼络自己。
果然在大战前一天,从建康传来爆炸性的消息,江东朝廷果然得寸进尺,宣布迁祖逖为冀州刺史,豫州拆分为南北豫州,分别由戴渊和祖约担任。
可是祖逖可还在冀州作战,这样的乱命,难免会使前线军心尽失。
桓景开始预感到后方必然有一场大动荡,不,以江东到关中的消息传递速度,说不定现在大乱已经发生。
本来预计和刘曜的持久战,也不能够在黄河再拖下去了,必须得吸引刘曜在自己预定的主场决战。待到击破刘曜之后,新军方才能够他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