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临晋城头大战一触即发时,桓景的主力与卜泰率领的刘曜殿后军队相遇了。因为不信任作为主要为河东军的后卫,刘曜直接让文官卜泰作为后卫的监军。
大战遭逢大雾,信息不明,一开始往往双方都会认为优势在我。
刘曜以为大雾之下,桓景摸不清楚情况,加之人少,不会主动援救临晋城;而桓景则觉得大雾之下,刘曜全力进攻临晋城,加之刘曜本人已经几番受挫,失去理智,所以不会对侧翼做认真的防备。
所以,当桓景的主力绕到刘曜军队背后,与刘曜殿后的军队迎头撞上之时。无论是刘曜殿后的军队,还是新军的主力,甚至桓景本人,都颇吃了一惊。
两军一时有些犹豫,甚至都没有互射弓矢。隔着大雾,桓景似乎看见敌军已经开始变阵了。
桓景脑中突然一亮,虽说刘曜殿后的布置出乎自己意料之外,数量也仿佛相当,然而敌军也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可见其战意不强,如今狭路相逢,唯有勇者可胜。若是还要摆开阵势,恐怕敌军也早已做好准备,反而会贻误战机。
“今日乃决胜之时,诸将随我冲锋!”
他大喊一声,向坐下青龙马一刺,青龙马立刻从阵中向敌阵飞驰而去。身旁亲卫骑兵不敢怠慢,也赶紧挥鞭,带着中军大纛随之向前。
一旁的马队将领高肃和陈昭之本来还在发愣,等待主将下达变阵应敌的命令,见主将自己率先跑出去了,一时慌了神,什么阵势、什么兵法都不重要了,赶紧下令马队追上桓景要紧:
“马队跟上,吹响号角!保护桓刺史!”
还不用他们发令,四近骑兵见大纛向前摇动,也自发地发起了冲锋,很快就冲到了桓景前面。
而后方带领刀斧手的王仲坚、还有中央矛兵方阵的李矩虽然因为大雾看不清大纛,但听到马蹄声和号角声,情知前方必有战事,也不敢怠慢,赶紧不等阵势展开,就随之发起冲锋。甚至由邓岳指挥的弓弩手见前军已经冲出去,来不及射箭,于是干脆将弓弩背在背上,拔出腰刀,向前冲锋。
卜泰本来见到桓景来袭,心中喜悦,觉得自己先前劝谏刘曜留下一支殿后军队是猜对了。原来先前刘曜打算全军压上,攻破临晋城,可多亏了他苦谏,这才分了万余河东军殿后,护卫粮草辎重。即使是桓景全军,在大雾弥漫中,晋军即使摆开阵势也要花不少时间,那么只要自己带着这万余人,坚持到刘曜攻克临晋再来回援,晋军不就自然大败?
作为一介文官,他也颇知些兵法,于是循规蹈矩地下令殿后的河东军队排开鹤翼阵对敌,可他万万没有料到桓景竟然会不等展开阵型,立刻冲锋,这就超出了从前他所学的兵法之外。
为大将者,不是应该自惜其身的么?还有那些跟上来的晋军是怎么回事?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主帅发疯了么?他们难道想送死么?
可是还没等他把兵法层面的事情想清楚,晋军的先锋骑兵已经杀至阵前。匈奴的矛兵还在变阵,根本来不及组成紧密的矛阵,面对骑兵的冲击一触即溃。晋军的枪骑兵一旦冲散了敌阵,就扔去马槊,拔出马刀,冲入敌军的弓弩手中四处乱砍起来。弩手没有长武器,面对骑兵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刘曜方殿后的部队,出自刘聪在箕关战败后重组的河东军,虽说训练尚属有素,但本来就对刘曜这次出自私愤的进军兴趣缺缺,士气低落。眼下突然遭逢突袭,哪儿还有心抵抗,都向后逃跑。不一会儿,桓景身边的匈奴军队就已经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不剩几个人了。
不过鹤翼阵形如鹤,分为两翼,桓景方才冲锋仅仅击破了一翼,卜泰在另一翼中,还打算借着剩下的兵众顽抗,直至援军到达。好歹这一翼上,矛兵已经组成了阵势,晋军的骑兵可是冲不动的。
“不许跑!不许跑!”卜泰骑马在阵后叫嚷,四处收纳败兵以图组成阵势:“陛下会立刻回援,信使已经派出去了。若能反败为胜,攻入长安后,你们人人都有战利品!”
可这时,这一翼的前部突然一阵混乱,是王仲坚领着晋军的先锋斧手杀到了,跟在其后的还有晋军剩余的全部步兵——本来用于防守和射击的矛兵与弩兵也蜂拥而上,与匈奴军队的矛阵短兵相接。
兵法之中哪儿有这种全军压上的不要命打法?面对这种不按章法的冲锋,部下竟然如流水般溃退,卜泰不由一懵。正愣神间,坐下战马在拥挤溃逃的部众中跌倒,作为一个长者,他哪儿经得起这般坠马,自是倒地不起。而溃逃的士兵眼中也再无主将,只是如羊群般盲动地后退,于是卜泰竟然被溃逃的后卫部队自相践踏,死于乱军之中。
“后军遭遇突袭!”
正在城下督战的刘曜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情平静。看来卜泰的劝谏是正确的,自己确实大意了。但卜泰手下有万余人,又是防守,怎么也能撑得上许久。
“告诉卜侍中,朕不久就回师,要他好好再坚持一会儿。”
“唯!”
刘曜的目光重新回到临晋城上。按说此城城墙低矮,城中守军也不多,可是强攻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据前线攻坚的士兵来报,守军有一种怪弩,可以连发十余箭,其箭长三尺,可以破甲;又说守军城内置有霹雳车,从中不断射出火球,虽然并不准,然而一旦砸中人群,则人马利弊。
对于前线的来报,刘曜只是嗤之以鼻。连弩、霹雳车,这种东西刘曜也算见得多了,所以总觉得前线的将士是在为进攻不力找借口。最关键的,显然还是登上城墙后,与守军的肉搏战没有打开局面。
可惜临晋城就这么大,自己士兵再多,也只能在城墙上和守军消耗。不过守军数量有限,只要让守军伤亡过大,临晋城就是囊中之物了。想到这里,他唤来一名传令兵:
“让军中弓弩手做好准备,向城头射击!”
“是不分差别地盲射吗?”传令兵面有难色:“陛下,现在大雾浓重,若是向城头盲射,恐怕会误伤自己人。”
“呆子!”刘曜怒斥道:“叫你去就去,话这么多,是想做主将吗?”
传令兵噤了声,拱手而去。
刘曜心想,己方先登的士兵皆身披重甲,就算被自家箭矢射中,死伤肯定也比晋军要少。而只要加速晋军死伤的速度,代价再大也在所不辞——临晋一定要拿下来。
何况桓景的本部军马已经主动出击,若是卜泰能够支撑得更久一些,那么待自己攻克临晋之后,还能再回师一举击溃桓景所部。如是在临晋和长安之间,就只有陈安的那些氐羌军了,那些家伙本来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根本不足为惧。
正当刘曜做着攻克临晋,直取长安的美梦之时,一个声音将其拉回现实:
“陛下!后军大溃,桓景已破后军一翼,卜侍中急请陛下回师!”
“什么!”
还不等传令的斥候回应,后脚又赶来一个衣裳单薄的骑兵,显然是着急赶路,连盔甲都丢弃了。他不顾侍卫的阻拦,直接骑马闯入营中:
“陛下,后卫全军溃败,逃兵不计其数,晋军正在存粮处放火。听逃回的军士说,卜泰不见踪迹,也不知是战死了,还是投敌了!”
“桓景竖子,竟敢以两万人攻我六万,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刘曜大怒,拔出腰刀,狠狠地砍在地上:“传令下去,全军放弃攻城,立刻回师,朕当正面击破桓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