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留下万人交予副将,嘱咐其防备陈安,又留下了破敌锦囊,自己则带着其余主力在桓景营地面前扎营。毕竟陈安部明显没有夜战的意愿,战力也不强,是可以分兵防备的。
入夜了,在新军车阵后方,陷坑附近,两军的交锋仍未停息。
匈奴的先锋骑兵在付出巨大伤亡之后弃马步战,与新军矛兵正面对面地厮斗。而他们身后,车阵内外,两军也已经全部压上,然而只是互射弓矢而已。双方鼓声震天。
在这个时代,数万人互相搏杀的夜战是极难组织的。即使是依靠月光和火把,也很难调动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步调一致地进攻。所以要么是千人以下规模的突袭,比如先前桓景和樊雅的交锋;要么是攻势方自以为优势很大,比如箕关之战中刘聪昼夜不息地对箕关关城展开进攻。而且即便是后者,也被桓景以夜幕的掩护轻易渗透。
所以刘曜虽然盛怒,也知道若是夜间全军压上,只要一次夜惊,就会完全失去对于军队的掌控,这对于完全没有补给的匈奴军队是致命的。当然,也因为盛怒,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迟迟未能下令前锋骑兵鸣金收兵。
待到戍时,刘曜方才承认失败,让先锋骑兵撤回,新军又趁势追杀了一阵,桓景担心夜战有失,只是让军士将敌军赶出车阵之外。双方战事暂歇。
虽然成功抗住了匈奴军队的第一轮进攻,而且重创了对方的马队,然而经过一天连续两场征战,新军已经疲惫之至,许多士兵几乎站着都能睡着。
为了让士兵以休息为先,桓景只得让少数人轮班修缮工事,而其余人睡觉。这样一来,到第二天工事肯定修不完,只能修补多少是多少。至于战场就更无法打扫了,军士们只能将部分尸体垒在工事上,作为加固,这样对于军心肯定是一大打击。
匈奴军队的情况也很糟糕。虽然匈奴兵多,然而军心已然开始不稳。先前估计五天可以打进临晋,所以只带了五六天的干粮,又被桓景烧了一批粮草,导致现在军中只有两天干粮了,军士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即将断粮的绝境。
而刘曜旗下的军队本来就有大部出自河东军,本来就不愿为刘曜的一己私怨卖力;现在稍遇挫折,更是怨声载道。这些事情都通过探子进入刘曜的耳中,刘曜心里清楚,自己比桓景更迫切地需要一场胜利。
所以第二天,天刚刚亮,伴随着战鼓和鸣镝,匈奴军队立刻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今日无雾,车阵之外,可以清晰地看见匈奴人的列阵布置,层层叠叠的军阵如瓦片一样,旌旗仿佛波浪一样舞动。面对如此数量敌人,如此壮观的军势,新军并不畏惧,也依托粮车摆下阵势。
这一次因为昨日具甲骑兵伤亡惨重,刘曜改让重甲步兵作为破阵的主力,在持盾缓缓前行,后排的弓弩手则缓缓跟上,一面前行一面放箭。
“如此行军,恐怕要到午时敌军才能接近营地了。”王仲坚见匈奴军队行军缓慢,不禁发出疑问:“刘曜这么拖下去,难道不怕后方被陈安击破?”
正前来视察斧兵部队的桓景摇摇头:
“欲速则不达,刘曜这反而是以力破巧之道。现在远远放箭,弓矢根本造成不了多少杀伤,只能等下看到时足下的斧手能不能砸开敌军的重铠了。至于秦州的氐羌军,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也不知行动如何了。”
桓景趁着刘曜军队接近时候,赶紧来到军中各处检查防务,鼓舞士气。经过一夜的睡眠,新军的心气似乎好了不少,然而面对明显的数量差距,军中亦多有恐惧。
刘曜虽然昨日输了一阵,而且又分了一万兵力在后方,然而今日手下仍有近三万人,这是斥候粗粗一眼就能估计出来的数目。而且和轻装的新军不一样,刘曜的步兵皆着重甲,若在远处,则根本是矢石不入。
到了午时,刘曜的大军已经三面接近了新军的车阵。这时新军的弓弩方才勉强能够透过前排的盾牌造成一定杀伤。然而即使面对着伤亡,刘曜的重甲步兵依然缓慢前行,两军终于在车阵两侧开始交锋。
对于重甲,桓景也并非无计可施,新军的斧兵,这支由白云坞樵夫发展起来的力量就是用来干破甲这个事的。然而斧兵因为武器笨重,容易疲惫,往往只能作为一波打击力量,并不能陷于久战。
所以桓景先让矛兵勉强隔着车阵抵住了敌军的前锋,随后在相持之时,让斧兵从矛阵中突然杀出,在敌军的重甲中大开杀戒。刘曜的先锋没有料到这一次突然的打击,向后略略退了数十步,再次被逼出车阵之外。
然而刘曜不为所动,继续强令后续部队不顾伤亡,继续跟上,发起第二拨冲锋。同时又令后排弓弩手不顾差别向车阵处放箭。斧兵经过第一轮反冲锋,已经开始疲惫,桓景让王仲坚暂时撤退休息,而让矛兵继续顶上。
面对轻装的矛兵,匈奴的重甲步兵开始占据优势。他们凭借重甲的保护,努力用刀拨开长矛,试图冲进矛阵砍杀。面对这种靠着铠甲防护欺负人的战法,新军的矛阵只能且战且退,让步履缓慢的重甲步兵无法抵近作战。
幸亏新军平日注重训练,加之识字之后对于命令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所以矛阵才能做到在后撤时依然保持阵型不溃,然而即便如此,刘曜的重甲步兵已经深入车阵大约五十步了,现在车阵已然无法为新军提供保护,士卒只能以血肉之躯,对抗重甲步兵的刀剑,和其后弓弩手的弓矢。
情势极端危急,这时只要有一处矛阵崩溃,那么就是新军步兵的全盘瓦解。
突然,匈奴的重甲步兵听见侧后方传来号角声。
这是新军的枪骑兵发起了向刘曜后方的阵地发起了决死的冲锋。这支骑兵在昨日击破卜泰之后就被桓景勒令原地休息,一直在养精蓄锐,甚至哪怕匈奴的具甲骑兵冲锋时,也只是在附近游走,正是为的在匈奴人骑兵丧尽之后,来一次出奇不意的突袭。
匈奴军队没有料到晋军还有骑兵,面对冲锋,匈奴弓弩手猝不及防,阵脚开始崩溃。而与此同时,本阵之中,斧手也休整完毕,从苦苦坚持的矛兵后方再次杀出。匈奴重步兵前有矛阵和斧兵的冲锋,后有骑兵冲杀,车阵挡路,加之本来就不愿拼命,立刻争相攀越粮车,或者从粮车的缝隙间后退——匈奴人再次被赶出了车阵。
这时,匈奴军阵开始鸣金,匈奴前锋向后撤退百步方才稳住阵脚。由于撤退时多有丢盔弃甲,又被新军的弓弩手跟上,射杀一阵,留下了不少尸体。
“哼,有意思,不过就这么点骑兵,想来一波冲锋之后,就不剩什么了。”刘曜下令鸣金之后,望着前线的乱局,咬着牙,悄悄自言自语:“何况这两轮死的不过是河东军,都是刘易的人,我还多的是后备呢?可桓景还有什么花招呢?”
这时,一个斥候飞奔至刘曜身前,递给刘曜一个黄色绢布包裹的东西,刘曜拆开一看,稍稍愣了一刹那,随即大笑:
“前军暂歇,朕自去前方,可凭一席话语让晋军军心尽丧!到时候尔等再去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