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的信使和那支少得可怜的援军向刘曜进发之时,桓景正在河东攻城略地。
五月,桓景攻克蒲坂之后,向解县进军。刘曜当初在河东没有根基,所以斩杀了一些和刘粲、靳准亲善的当地官员之后,不得不用当地士族补上空缺。解县柳家的柳卓就被推上了县令之位。
现在面对,桓景的大军,柳卓非常痛快地写信举族投诚。并且还让担任猗氏城守备的兄长柳恭也投降桓景。于是桓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解县、猗氏二城。
“河东不见王师久矣。如今匈奴自相残杀,又横征暴敛,自大姓至于庶民,都思归朝廷!”
“很好”,桓景不知柳卓是真心夸赞还是奉承,但这个态度显然是对的:“我将取河东,足下可有建议?”
柳卓思忖片刻:“刘曜本部屠各兵少,所以扩充了大量晋人来作为当地守军,在河东的守备现在多是晋人。然而晋人思朝廷已久,使君可趁着刘曜还没南下,速入安邑,安邑可传檄而定。”
桓景向军中斥候和尚虞备用处的探子多方印证之后,确认刘曜的主力尚在平阳集结,于是迅速轻兵朝安邑城进发。一至安邑城下,桓景就下令将驮在骆驼背上的攻城兵器部件在城下组装起来,向城中投石。同时又让弩兵朝城中射箭,箭上尽是劝降之辞。
河东的郡治安邑城不过朝城外射了几箭,城中的抵抗就停止了,仿佛整个城池陷入了沉默。桓景也不攻城,只是继续命士卒向城中射劝降信。信中只说若是城中百姓归降,不会追究附逆之罪。
当天夜里,城中果然火光大起,拂晓之时,匈奴守将的头已经悬上了城门处塔楼。原来是倒戈的当地晋人士族联合守军中的晋人士卒杀死了守将,桓景立刻下令军队入城,一举拿下了安邑。入城之后,城中大姓和百姓公推一个老者前来见桓景。
桓景见来人大约六旬左右,本来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不禁感叹:
“足下年事已高,却不料有如此之勇,成如此之功!长者可否报知姓名?”
“在下薛雕,家兄薛恢曾在元康年间任河东太守,不过已经去世多年了”,来人略一行礼,言辞谦卑:“在下不过借着家兄之名,又兼有些部曲。刘曜将老朽的部曲强征入军来守安邑,所以老朽才能联合军中的熟人与城中各大姓,不过推波助澜耳。至于功劳,老朽实不敢当。”
一听到部曲,桓景半是兴奋,半是警惕。兴奋的是,这说明河东的晋人尚且有不少人力,估计是刘曜在河东时日短,所以没有被刘曜全数召入军中。警惕则是因为,部曲无论如何还是士族的私兵,将来要牢牢控制河东,恐怕还需要争取当地士族的支持。
“不必过谦,足下方才说到部曲,可否召入我军军中助力?”
“那是自然”,薛雕慨然允诺:“如今乱世,老朽已经站在使君一方了,自然也是托付了身家性命。何况这些部曲,也不是老朽的私产,只是老朽祖辈的同路人罢了。”
“此话怎讲?”
“家祖薛齐曾经是刘禅的蜀郡太守,后来本朝灭蜀之后,就让家祖为首领,迁蜀郡五千户到河东。这些部曲,就是当初那五千户人家的后代,所以说是老朽祖辈的同路人,而并不从属。”
桓景明白了,乱世之中,薛雕的家族和他们的所谓“部曲”不过是个借着同乡之谊抱团的集团。但也就是这样齐心的团体,方才能在河东这种地方生存下来。
“此次有功,足下希望有何封赏?”
薛雕下拜:“老朽不过希望家中子辈能入使君军中任职。此外,老朽求免河东一年赋税,以安民心。”
桓景自然允诺,攻破安邑的当日,薛雕的长子薛茂和薛盛都加入了新军之中。桓景把他们都交给卞壸手下担任主簿的职务,去处理后勤事务了。当地人熟悉地形时令,对于军队的在当地的后勤补给必然极有帮助。
而攻破安邑之后,桓景继续收降河东各地,到了五月底,河东全境除了最北端的闻喜县,全境收复;同时北路的桓宣也传来捷报,拿下了汾阴。桓景大喜:这样一来,刘曜就失去了过河的所有渡口,没法过河袭取关中,只能正面面对占据河东的自己了。
六月,等到刘曜集结平阳附近的军马匆匆赶至闻喜县时,河东大半已经归属了桓景,他先前强行征召并训练的河东当地晋人士兵也几乎全倒戈到桓景的旗下了。
面对桓景的大军,刘曜心中开始慌了:他手上的兵完全不足以对抗桓景,就更不要说夺回河东了。
他这次来河东,是带上了屠各氏最后一批青壮,甚至连十五六岁刚刚能拿动武器的少年也被拉入军队,这样才勉强在河东晋人叛逃之时又凑了两万人。
可显然这两万人不是都能战斗的。其中能战的一万河东军又不是刘曜的嫡系,而是先前刘易的部下,只是因为同为匈奴屠各族裔,所以才听刘曜调遣。饶是如此,刘曜指挥起来,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得心应手了。
刘曜的全部希望,就押在石勒或许能够看在还是汉国臣子,又同为晋室死敌的份上,多少支援自己一点兵力,拉自己一把。正当他焦躁不安之际,一个宦官传来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赵王使团并援军至!”
“快,大备宴席,朕要厚待之。不想石世龙竟忠臣也。”
刘曜一下打起了精神,头一次对石勒居然有了感激之情,也头一次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可等到他来到营门,真正看见所谓的“援军”之时,又一下泄了气,差点呕出血来,那点感激之情也荡然无存——
石勒只派来了不到千人的军人,而且都是匈奴人,大多是先前汉国安插在石勒一方的官吏和使臣。这简直不像是过来支援,反而像是石勒接机清洗了军中残余的汉国势力,转而让自己接盘。
除此之外,就还有一点少得可怜的粮草,和两个“没用”的俘虏——祖逖和他的儿子祖涣。
刘曜越想越气,怒气填胸,恨不得要手刃来使。但转念想到现状,又只觉得绝望,所以只是打发石勒的使节走了。
当下之计,唯有回师平阳,做长久计,他不禁哀叹。虽然丢了河东,然而本部战兵万人尚足以守平阳一郡。十则围之,桓景的实力虽然强于自己,但还没有到达十倍的地步。自己退据平阳郡,把守要道,或许还能守几年,让桓景不敢贸然北上。
计策已定,刘曜悻悻地准备收兵回平阳,将整个河东让给桓景。军中已经传下命令,全军择日离开闻喜,回防平阳。
这时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营中,称自己有妙计大破桓景,还望汉天子求见。
“是本地晋人么?怎么口气如此之大?”刘曜皱眉问报信的宦官。
“是闻喜县的望族裴氏家族的人。想来裴家在河内势大,在先帝在世时也还算忠顺,或许能联合河内尚忠于陛下的势力来对桓景来一次突袭也说不定。”
对啊!裴家,这个河东最大的士族,和张华齐名的前尚书左仆射裴頠的家族,自己怎么忘了。虽然其家族许多人逃到了江东,然而留在河东的裴氏族人依然在当地颇有名望。
刘曜仔细清理着记忆。
“来人有报姓名么?”
“那裴家的人自称裴诜!”
“居然是他!”如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刘曜挣扎着起身,不顾皇家礼仪地大喊:“快!快让我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