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马川之战后,刘曜聚拢残部千余人,迅速向平阳北逃。
桓景则趁势占据了闻喜县,在裴诜族人协助下,迅速进入汾河流域,与桓宣会师,随后攻占了绛邑城(今侯马附近)、临汾城(非今临汾,今新绛附****阳城面前已经再无阻碍。
唯一令军中有所议论的,是豫州的探子传来石勒再度南下的消息。
石勒依徐光之计,在给刘曜送出“援军”之后,也派出自己的精锐跨过黄河南下,兵分三路,让支雄、桃豹进攻青州;孔苌收取洛阳、荥阳一带;自己则带着全数谋臣,亲率老营精锐进攻兖州。唯独石虎留守河北。
果如石虎所料,留守河南的晋军不堪一击。
首先在王应撤离洛阳之后,洛阳已经是一座空城。先前石勒犹豫不敢拿下洛阳,是怕遭到桓景和王敦的两面夹击。而这次石勒以主力进攻豫兖,可就没有被夹击的危险了。所以孔苌放心大胆地进驻了洛阳城,与郗鉴在崤函道的出口对峙。
而青州的苏峻,主力也在徐州防备王敦,后方空虚。支雄轻松地渡过了黄河和济水。加之青州百姓也不满苏峻先前在青州聚敛过甚,敌军一至,本来城防严密的历城就被百姓打开了城门,支雄随即占领这座黄河以南的重镇。只是苏峻立刻回援临淄,双方在济水以南、泰山山麓形成拉锯之势。
至于兖州一路,石勒是按祖逖从前的军力来估计的,本来以为会遭受惨重的损失,所以亲自率领,配备的都是老营的精锐。可没想到留守此地的晋军早就不见了踪影,沿途只有起事的流民骚扰后勤,根本没有正规的晋军阻挡。
原来,王含和王应上次只是靠着郗鉴麾下的祖家军残部,才勉强挡住石虎带领的偏师。现在面对石勒的主力,粗粗一估计就知道根本不能阻挡,与其战败身死,还不如逃跑。
所以王含父子早早就将主力南撤,只留亲卫在高平前线。在听闻石勒渡过黄河后,二人不过十日,就从高平逃到了谯城,石勒的先锋尚要顾及收略附近的坞堡主,所以面对转进如此之快的对手,根本追之不及。
等到桓景抵达平阳城下的时候,从豫州来的最新的情报中,石勒已经拿下了浚仪,也就是祖逖第二次北伐的起点。
关东的突变传遍了桓景军中,出现了两个声音。
第一个声音来自白云坞的豫州旧部。他们大多出身佃户甚至猎户和自耕农,对于乡土还是有所感情。现在石勒攻取了整个兖州,他们的故乡豫州就成了王敦面对石勒的前线。
这一派人,甚至包括王雍容在内的桓景的家人和远近亲属,都在劝桓景暂且从平阳收兵,转而进攻石勒,至少夺回洛阳也好。毕竟占据洛阳的孔苌部是一支偏师,桓景倾全力还是有可能击退对手的。而一旦夺回洛阳,面对桓景在侧翼的威胁,石勒或许能够停止继续进攻豫州。
第二个声音则来自大多数流民出身的军士,和祖逖的旧部。他们都对王含父子丢了兖州和洛阳并不惊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毕竟王敦先前靠着背刺祖逖诈取的地盘,现在丢了,简直是现世的报应。
当然对于祖逖旧部而言,祖逖在平阳的消息也刺激着他们纷纷请战,要打进平阳,救出祖逖父子。这一派人自然希望桓景不要分兵去应对石勒对河南的进攻,只是守好崤函就行了。
平阳和洛阳,只能选一个。
“有些人让我进攻平阳;有些人让我撤军,转而进攻洛阳。依二位的见解,当如何处之?”桓景召来温峤和卞壸,询问对策。
平时常常意见不合的二人,此时的意见却出奇的一致:“攻平阳为先!”
卞壸的理由是基于军心考虑:
“平阳近而豫州远。豫州旧部坚持将军东进,不过是因为一些稀薄的故乡之情。为了这些虚幻的乡愿,而抛弃对将军有恩的祖公,是为不仁。何况祖公在流民中威望甚高,一旦弃之,则军心大坏,未必能如愿拿下洛阳。”
温峤则提醒桓景从现实的层面考虑:
“除了劝主公攻平阳的,和劝主公攻洛阳的,更多的人其实是在观望。不止河东刚刚投诚的薛家、柳家和裴家;也有关中的百姓们——他们可都不是主公的同乡。
“洛阳不过是一个空城而已,得之无益,反而会分散兵力。主公若是攻洛阳,则说明主公还是个眷念故乡,管不住同乡的平庸之辈。
“而平阳是战略要地,得之则可进取并州。若是攻平阳,管主公拿不拿得下,那就是在告诉河东的大族和百姓,告诉他们主公其实在意河东和平阳,告诉他们主公在意着进取天下的出口。”
桓景也有意继续进攻平阳,好不容易击溃了刘曜的主力,怎可半途而废。现在见两位谋臣都赞同北上,桓景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于是大军立刻从临汾出发向北,直抵平阳(今临汾)城下,将军队在城外分三处扎营,事实上包围了平阳。
到了平阳城下,桓景才发现这座城池似乎并不好打。原来平阳城的城墙又高又厚,是从刘聪继位之后,就不断地加固,最终筑成的坚城。毕竟刘聪自己就是攻进平阳城中,才夺了他兄长的皇位;他吸取了先前城防不足的教训,所以对修城格外上心。
当初刘曜自己围平阳的时候,就围了半年才拿下靳准守的平阳城;现在自己守平阳,更是无比熟悉。所以虽然刘乂透露给了桓景许多平阳城的薄弱之处,但桓景派斥候探查之后,发现那些漏洞都被补上了。
不过桓景倒也不急,他先细细从匈奴逃兵嘴里打听平阳城中的情况。在得知刘曜自败走平阳之后,整日喜怒无常,残虐军士,知道刘曜处于一个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那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派出说客劝降,或许能有可乘之机。
不过这种状态下,听说刘曜对待俘虏也变得极其残忍。考虑到祖逖父子还在刘曜手上,桓景开始焦虑起来——必须尽快拿下平阳,必须尽快救出祖逖。
于是扎营半日之后,一骑从桓景营中,来到平阳城下。刘曜正坐镇城门楼上,见到来人,不禁瞪圆了眼睛,还不等说客说话,立刻怒骂道:
“裴诜小人!你不顾朕旧日恩义,如今何有颜面来见朕?”
裴诜估量了一下城墙上弩箭的射程,停下马来:“恩公休怒。在下又如何不顾陛下恩义了?”
“当初朕在长安救你于乱兵之中,若无朕,恐怕你早就是个刀下鬼了”,刘曜手指裴诜,痛斥道:“可在洗马川,你暗通桓景,将朕骗出闻喜城,以至大败。如今怎么还有脸来劝降,还有脸称朕‘恩公’?”
“在下于洗马川,不过做了一个河东百姓该做的事情而已”,裴诜冷笑一声:“至于恩义,若是没有恩公,长安又如何有乱兵呢?我当初是被恩公救了,但长安其他百姓可没有!”
“天无二日”,他手指城墙高喊:“如今桓景拥立天子继位于长安,恩公若是自去尊号,尚能活命!若是抱着那可怜的帝号不放,拒不投降,那么靳准就是你的榜样。石勒现在忙着打王敦,可没工夫来救你!”
听到靳准二字,刘曜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当初靳准自焚,儿女被充入军中做奴婢的惨状,可是历历在目。
他勉强起身,稍稍回过神来远望,才发现这时裴诜已经转身远去,第二个说客来到了城下。这一次,不止刘曜,整个河东军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来人正是汉国前皇太弟,如今的晋归义侯刘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