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弗与薛岂文的婚期定在三月初八,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
苏闫说上官弗这丫头每次进宫都没有什么好事,又因为是护国公府和定北侯府的喜事,特意叮嘱让他们的婚事一定得要办得隆重些,当即赐了些金银玉石,锦缎首饰作为上官弗的嫁妆,这还是朝臣子女中唯一的待遇。
定北侯府与护国公皆为了这次的婚礼开始了忙碌,进进出出的人员,反复核对的典礼流程,终于让上官弗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要出嫁了。
宫中安排了绣娘来为上官弗定制嫁衣,听说是皇上的意思,皇后也随之送来了凤冠霞帔,今日的潇湘苑比起往日热闹了许多。
“小姐出嫁会带上我们吗?”人走之后,琉璃与殊月在屋内收拾着方才送来的东西问道。
“当然了,我们会做为小姐的陪嫁丫头,一同进入定北侯府。”殊月解释着。
“那真是太好了,只是不知道定北侯府那位太夫人好不好相处,小姐以后的日子可不能像现在这样……”
琉璃和殊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上官弗只是静静地听着,有时候也时不时回两句,但更多的是在心中思量当日尹邰榭上落水一事。
自百花宴后回到府中已有两日,上官弗时不时也会想起当日上官忻若说的话,她不曾想过,有一日上官忻若会放过整她的机会,说出对她有利的话来。更重要的是,当日她被救起后的神情,明显是怀疑大于惊恐,方若是发生了一件颠覆了她认知的事。
这两日也是听人说她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见任何人,就连惠安与上官卿禾也不例外,旁人皆以为是因为当日落水一事给吓着了,但在上官弗这里却总觉得那日她或许是看见了什么。
“小姐可还是在想三小姐的事。”知她莫若殊月。
上官弗点点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她?”
上官忻若与自己虽一向不对付,当日她为自己说了话,自己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她,只是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可是三小姐一向都不喜欢小姐的,三小姐这几日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就算小姐想去慰问,她也不会见您的。”她连惠安和上官卿禾都不见,更何况是上官弗,琉璃也说出了事实。
殊月也明白上官弗顾虑许久也是因为这一点,在外看来小姐对三小姐一向冷漠,三小姐也不喜欢小姐。可她们也是与上官弗亲近了些之后才知道,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生人相处,所有的喜好厌恶都显得几分冷淡,可一到了上心的事情后又会像换了一个人。
上官弗似乎在等着殊月的答案,“小姐若是想去,便去看看,左右不过几个院子的距离。小姐可要带些什么,殊月这就去准备。”
殊月面向上官弗等待着她的吩咐,上官弗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思考了片刻后,起了身。
都说夜晚是个适合思考人生的时刻,若是有极端愤怒的情绪也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消退。
夜晚的时候,上官弗带着殊月,殊月提着盒子走进了上官忻若的院子,她的院子是这府中独有的设计,除了不和谐之外,几乎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被搬进来,然后随着上官忻若的心意随意地摆放在任何一个角落。就连院里的假山石头也被雕刻成了几个动物的模样,一窝石头雕刻的小兔子正抱团卧在一只大兔子的身边安眠,正好应了这夜晚入眠的时刻。
小院中心的小桥下,几尾颜色艳丽的鲤鱼欢快地摆动着尾巴,自由自在的游着,也时不时地因为屋里传来的声音,吓得一惊,躲进水底,片刻之后,又似忘记一般游上来。
“出去,我叫你们滚出去,你们听不见吗!”
话落之后,伴随着的是屋子里瓷器摔碎的声音,乒乒乓乓,似碎了一地。
听院子里的丫头说,上官忻若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方才就连惠安与上官卿禾也被她撵了出去。
咚的一声。
刚刚迈进吵闹的屋子,便有一个坚硬的东西迎面而来,直直砸中了上官弗的额头,瞬间漫出的红色让殊月等一干丫头惊慌不已,就连刚刚还在发脾气的上官忻若都镇静了下来。
在众人的惊恐中,上官弗从容地摸了摸伤口,虽然见血不多,她也真的相信拿东西砸头或许是上官家的一种传统,自上而下那种,她回来不久,便硬是被砸了两下。
不过,这样的见面能让她瞬间安静下来,也不是件坏事。
上官忻若坐回了自己的床边,“你来干什么!我不想见到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终究没有赶自己走,上官弗也知她是因为方才伤了自己不好发作,不由得庆幸,至少现在她还能听自己说两句话。
上官弗示意屋中的人回避,众人虽有疑惑,但经过上官忻若这两日的折腾,也巴不得自己能清静片刻,便赶紧退了出去,殊月接到上官弗的眼神也退了出去,走时替她们掩了门,守在门外。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从未将我当作姐姐,巴不得我被赶出去。即使你这样讨厌我,我也不会怪你,毕竟,我也不喜欢一个熊孩子……”上官弗离上官忻若的床边有些距离,看着屋内的一片狼藉故意激她。
这话若是搁在平日上官忻若一定会气得牙痒痒,然后想着法地找她的麻烦,然而今日却没一点动静。
见她这样都没有反应,只能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今日我来,是想与你道谢的,谢谢你在百花宴上帮了我,因为你的话,让我免去了许多无端的指责。”上官弗道明来意,知恩图报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是承了别人的情,总不能觉得理所当然。
“不管你是因为那日发生的什么把自己关在这里,但实在不像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以后这府中就还是你的天下了,想想这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上官忻若没想到会在上官弗的口中听到谢谢,眼中的诧异也在她提起当日的事情后,逐渐变为了困惑不解和愤怒委屈,终于在沉默许久之后再也忍不住地大喊大哭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便见上官忻若水汪汪的眼睛里涌出了一颗一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连续不断,“连你都会救我……可是……推我下去的……却是我的亲姐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阿姐?我是她的妹妹啊?”
上官忻若也不知道在问谁,只是不停想起当日推她下去的那只手,然后不停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的亲姐姐?她多希望真的是上官弗推了自己,可是又偏偏救自己的那个人是她!一切都颠倒了,错乱了,让她不敢去想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上官弗的瞳孔因诧异而微微放大,这个答案连她也没想到,对面无助的眼泪让她的心里微微一颤,神情也变得复杂了些,下意识地安慰道:“当时人多混乱,也许只是一场意外。”
找不到答案的上官忻若眉毛拧做了一团,委屈又恨恨地盯着上官弗,眼里的泪珠不停地滚落,然后倔强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即使到现在,她依然觉得让上官弗看见自己落泪也是一件极为狼狈的事情。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上官弗眼底酸涩的情绪渐渐涌上眼眶,嘴角却不自主勾过一抹苦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头,对着她,也像是在对着自己说道:“若实在是难过得很,就哭出来,我不会嘲笑你。”
上官忻若眼中的恨意和愤怒不减,顺势抱着上官弗的手,一口咬上去,发挥出了她所有的力气,终于在力竭之后埋在她的胳膊处,再也忍不住地哭诉着。
“我恨你,自从你回来后,什么都变了,什么都变了……”
上官弗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本想推开她,但终究心软忍着疼拍了拍,那姿势像极了搂着她。
“抱歉。”上官弗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不过,很快你的日子就会和从前一样了”
上官弗的眼眸微暗,她诧异于一向和善的上官卿禾对自己的恶意,或许是因为自己回来时的强势和敌意给她们带来了威胁,又或许是因为苏筹的出现而徒生妒意,所以才有了今日一遭。
只是她们的敌意与上官忻若的小打小闹不同,带着可怕的算计,甚至也波及到了单纯的上官忻若身上。
上官忻若的声音大了起来,屋外的丫头们听着哭声,心中忐忑生怕里面出什么事情,却谁也不敢推开门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上官忻若哭累了,竟在上官弗的怀里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之时,已是清晨,上官弗不见了身影,素棋伺候着她梳洗的同时告诉她,昨夜上官弗是待她睡着之后才走的,还留下了些糕点,并吩咐她们明日为她准备点润喉的糖水,哭了太久,嗓子容易哑。
丫头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昨日上官弗带来的食盒。
只是些普通的糕点,不同的是,糕点的模样比一般的看着精致许多,只是隔了夜,谁还会吃?上官忻若嫌弃地关上那盒糕点。
丫头们将早饭端了上来,看了看后觉着索然无味,又看向了一旁搁置的糕点盒子后,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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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琉璃又一次小跑着进来,欢喜雀跃地在耳边催促着自家小姐动作快些;
“小姐,薛小侯爷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上官弗依然是不慌不忙地迈着步子出门。
“小侯爷等的是小姐,你这么急做什么?”殊月打趣着。
“哪里是琉璃心急,明明就是小姐慢好不好,小侯爷都要等急了。”
“我看是你自己想出府吧!怪不得说要跟着小姐出门。”
殊月说中了琉璃的心思。
“我不管,反正你和小姐都同意了。”随即便拉着上官弗出了院子,生怕殊月后悔要和她换一般。
琉璃的机灵样让上官弗忍不住一笑,但还是任她拉着自己出了潇湘苑。
刚一出院子,便见上官忻若在院子外站着,看到上官弗出来也不说话,摸不清她要做什么,上官弗也只好不做理会,向大门方向去。
“等一下!”上官忻若终于开了口,上官弗停下来看她,却听她踌躇许久才道,“我能在你这待会儿吗?”
“什么?”上官弗没想过她会说出这句话,确认地问了一遍。
“阿姐在找我,我能在你这儿待会儿吗?”
上官忻若终究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想必也只有这里上官卿禾才不会想到她会来了。
“当然,只是我现在正要出去,你可能得自己待着了。”
“嗯。”
简单一个字,那样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很是没有灵气。
走了两步后,上官弗心下不忍,转过身试着问:“或者,你愿意跟我出去走走?”
出现了新的选择,上官忻若的眼睛亮了些,毕竟自己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在没有爹爹娘亲的情况下会出府,点了点头。
上官弗微微一笑,示意她上前一同出府。
因为上官弗带着出去的,护卫们让了路,薛岂文已在大门外等候了许久,见上官弗出来自然面露微笑,转眼也看见了她身边的上官忻若。
南倌驾着马车,琉璃与他一同坐在车外,车厢里因为有上官忻若的存在沉默了许久。虽不知上官弗为何会带着上官忻若,但也未多问,反而发现今日的上官忻若与那日所见大不相同,少了些许灵气。
“现在是去哪里?”还是上官弗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们去城外的缙云山,听说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梨树,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梨花盛开的季节。”薛岂文回答。
“缙云山?”
“梨花有什么好看的?”上官忻若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稍微大一些盖住了上官弗轻微的声音。
“此言差矣,梨花虽不如牡丹名贵,芍药艳丽,但是胜在清新脱俗。加上漫山遍野的梨花同时盛开,满目雪夷,甚为壮观。”
薛岂文咬文嚼字地解释着,其实他是从琉璃的口中打听到上官弗喜欢梨花,才特意约了她今日去缙云山。只是在想起本来是自己与上官弗游山观景的二人世界,如今还要带着上官忻若时有些失落。
上官忻若皱了皱眉,表示不是很明白他的审美。
“还是不去缙云山了,梨花可以日后再看,今日去市集逛逛。”上官弗顺着上官忻若的话接了下去,薛岂文见上官忻若的表情也明白了上官弗的心意,欣然同意。
下了车,上官忻若第一次切实地踏在这繁华的连安大街上,面上阴郁的表情方才散了去,上官弗让琉璃陪着她,南倌跟着她们一旁,自己与薛岂文走在后面。
“今日的三小姐很不一样。”薛岂文发现了上官忻若的变化,上官弗的表情也凝重了些。
“你也发现了!当日落水的事没有影响我,却影响到了她。”
上官弗提起当日落水一事,薛岂文的表情也凝重了些。
“好在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你会是定北侯府的侯爷夫人,国公府的一切不会再与你有关系。”薛岂文突然说到此事,像极了一种告白,上官弗恍然,突然认真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想问,小侯爷娶我,可有丝毫的原因是因为喜欢二字?”上官弗停下脚步,面对薛岂文问道。
薛岂文一时像被问住了一般,此刻连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上官弗心中了然,也霎时间松了口气,露出轻松的笑容,薛岂文却不明所以地怔了怔,直到对面的人突然道。
“她们走远了!”
确认了答案,上官弗也泰然打破了这种安静,笑着跟上前面的人。
好在,即使她真的离去,这世间也不会再多一个人因她伤心。
都说能永远让女人开心的事情就是逛街购物,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上官忻若走在前面,因为从小就待在府里的缘故,到了繁华的街上看什么都觉着稀奇,加上有人付钱自然是喜欢什么买什么,花钱的人倒是没什么影响,拎东西的人却是苦不堪言。
“三小姐!”薛岂文见自己家的随从——南倌实在累得慌,在后面试探着问道,“三小姐,这些东西是否多了些?”
“啊?”人群嘈杂上官忻若应该是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薛岂文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随从,“三小姐若是逛得累了,我们就去前面的如意酒馆歇歇脚。”
“好啊!”确实是觉得有些疲惫了,琉璃颇为同情地从南倌手里接过一两个包袱,南倌仿若见了救世的菩萨,感激涕零。
如意酒馆针对上官弗提出的意见进行了整改,如今的装潢已然比以往看着大气多了,台子上的说书先生将故事讲得生动形象,引来一阵阵的惊叹唏嘘,拍手叫好。
一进大堂,赵峑就亲自迎接,“长小姐来了!”
上官弗与薛岂文像是这里的熟客一般,一边熟络地打着招呼一边上了二楼。
“我们陪三小姐逛了市集,恰好经过这里便进来坐坐了。”
薛岂文解释着,赵峑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少女,当即恭敬地行了礼,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一张桌案只能坐四个人,三人坐了下来,琉璃与南倌两人站立一旁,待薛岂文与上官弗示意后两人才在旁边的桌坐了下来。
饭菜很快上了来,琉璃与南倌二人也不客气,动了筷子。
“小姐这个好吃!”赵意每道菜都上了两份,一桌一份。
琉璃试了菜觉得不错,当即便跟上官弗分享了,本来有些嫌弃这里的上官忻若见她二人这样的互动心中竟也觉得暖暖的。
恰好瞧见上官忻若眼神的琉璃下意识地害怕住了口,埋头去吃饭,本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眼前的小菜吃得正香,南倌也不与她争抢,反倒是笑着往她前面推了推,然后招呼着她慢点吃……
“这里皆是些平淡的家常小菜,三小姐怕是吃不惯吧!”薛岂文注意到了上官忻若一直不曾动过筷子。
上官弗为她盛了一碗汤,“这里只有这些饭食,看着简陋,不过你尝过后也许会觉得不错。”
这样的场景原本应该是她和娘亲、阿姐坐在一起的场景,今日却变成了自己曾经那样讨厌的上官弗,真的是讽刺,眼眶微微泛了红。
上官弗与薛岂文相视一眼,不再说话,只为她多夹了几筷子的菜。
这个时候的上官弗与薛岂文在他人眼里倒真的像一对良人,像极了她的姐姐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