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可会除魔?”
长生正在客栈角落的一处位置吃着自己的汤面,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谨慎地凑过来小声问道。
还在吃面的长生放下手里的筷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这身素色长衫确实有些像道袍,莫不是他跟着老头待久了,连穿衣的品味都像个道士了。
“先生勿疑,是我看先生仙风道骨,一眼便知并非凡人,所以才有此问。”
长生欣慰地看了看面前的男人,他的不答反而让男人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
“仙长,从哪里来?”男人又换了个称呼。
“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因为漫长的岁月,长生的语气带着岁月积淀的深沉,似是而非反倒让男人更加信服他隐藏的实力。
“在下是南街林府的管家,家中发生了一些异事,还请先生走一遭。”
管家说明来意,结合他方才所说的除魔一词,这让长生产生了好奇,以他这些年来的认知,关于妖魔一词还只是听说过,从未真正见过,这事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不如,你与我讲仔细些,看是否值得我走上这一遭。”
管家见长生有意前往,当即便将林府的情况一一说来。
林家有位独女,年方十七,本欲在今年嫁于赵家的二公子,但是却在一次外出回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一连昏睡了三日,醒来后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嘴里嚷嚷着要找她的孩子和相公,整日说着要去另一个世界,说着一些无人明白的话。
请来的每一位大夫都说是失心疯之症。
如今林赵两家的亲事将近,林小姐与赵二公子是指腹为婚,林老爷与赵老爷又曾是同窗之情,发生了这样的事,林老爷只能遮掩女儿的病情,四处去寻世外高人降妖驱魔。
听闻了这样一件稀奇事,长生顿时觉得有趣,当即就应允了林管家的邀请,欣然前往了林家。
一进林府,院中的陈设布置便引起了长生的注意,“五行八卦,星罗阵法,佛门道家,经文符咒,倒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
长生一边走,一边看着林府的这些布置,啧啧叹道。
前来迎接的林老爷正好听到了长生这一番调侃,反而觉得这是个一眼就能看出门道的高人,连忙上前,拱手作揖。
“先生果然慧眼,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如此行事。不知是否会犯了先生做法的规矩?”
林老爷姿态虔诚,倒让产生生出几分好感,“林老爷救女心切,长生理解。”
“不知先生可需要府中上下配合什么?”
长生想了想,随即道,“我得先见过林小姐,方能有决断。”
“是……这是应该的。”林老爷连忙点头,但在说到自己小女时,神色为难。
长生看出林老爷有所顾虑,正要开口,却听得府门口传来了强烈的敲门声。
众人被这急切的声音引去了注意力,管家连忙去了门口开门,还未开口,迎面便闯进来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身穿一身活泼俏皮的红色罗裙,插着腰,昂首挺胸地大声问道。
“就是你们家想要降妖除魔?”
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浑身上下,神情语态,丝毫不似能行做法捏决的世外高人。
而那林家管家也依然有礼上前,礼貌问道:“是我们家,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绥九,叫我阿九就好!”那姑娘轻松回道。
“不知姑娘师从何门,习得是哪家法门?”寻找奇人异士久了,管家应付这些人的话术也游刃有余,面上虽是礼貌,但言辞却是试探。
阿九看了一眼面前的管家,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言语里的不信任,微微白了眼,又将目光投向院中,“能救人才是实事,你管我从哪里学得本事……”
说到此处,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了长生身上,微微凝了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
而长生也正好看了过来,微微一笑,倒像是在看一个小孩儿,“这位姑娘说的是,既然同是为了救林小姐而来,未必一定要问个来处,林老爷不妨让我们一同前去看看?”
长生开了口,林老爷也示意了管家不必再问,只是方才的为难之色又一次出现在了脸上。
“先生说的是,只是我家小女发病之时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情绪激动,只怕难以近身。”
“你带我们去,我自有办法。”阿九抢先一步道。
长生本要回答的双唇重新合上,也不介意阿九的抢话,点了点头只当认同。
那管家看了一眼林老爷,在得到示意后,随即伸出手引路道,“二位,请随我来。”
话落,管家走在了前面开路,林老爷则陪同长生和阿九走在后面。
沿着院子里的长廊,一路环绕进了一处小院,人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的声音传来了扔东西的声音。林老爷连忙加快了脚步,先行一步进了院门。
“怎么回事?”院里的奴婢跪了一地,东西也扔了一地,林老爷见此连忙问向其中一个婢女。
那婢女低着头怯懦回道:“回老爷,小姐又开始说胡话了,说是要睡觉回到另一个世界,然后就把我们所有人都赶了出来,谁也不让靠近。”
林老爷一听,看向紧闭的房门,心中焦虑不已,还未开口求助,阿九便抢先一步一脚踹开了房门。长生不禁挑了挑眉,但也随即跟了进去。
一进门,林家小姐正被吓得从床上坐起,手上正紧握着半枚漏出吊穗的玉佩,看见长生的穿着,便知是父亲找回来的替她驱魔的。
当即不耐烦驱赶道:“又是来驱魔的是吧?我说了我没病,你们还找这些人来干什么!都出去!”
说着,随手拿起床上枕头扔了过来,被长生侧身一闪躲过,而她手上紧握的玉佩也瞬间引起了长生的注意。
而阿九的眼神从一进门便落在了那半枚玉佩上,只是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若儿……”林老爷看着自己女儿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当即朝着身边的长生和阿九求助道,“这便是我家小女,二位可有办法救治她?”
眼看自己父亲依然将自己视作中邪的模样,林小姐似乎已经不厌其烦地解释过许多遍,但眼下只想赶紧验证自己的猜想,因此秉着最后一点耐心请求道。
“父亲,女儿真的没病,我说的也都是真的。我真的因缘巧合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虽无法向你解释其中原因,但是我是真的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如今我的丈夫和孩子正面临危险,我得回去,我不能把他们丢下。”
说到这里,林小姐眼眶湿润,两行泪瞬间就落了下来,而林老爷却在听了她的话之后,面色瞬间难堪,连忙喝止道。
“住口!什么孩子丈夫,若是传出去,我们林家还怎么面对赵家,我女儿也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林小姐被这一斥,想到赵家公子,神情也突然愧疚起来,也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行为在他们眼里觉得反常的真正原因。
而一边的林老爷神情坚决,更是认定了自家女儿是被什么上了身,连忙看向长生。
长生接到林老爷的求助,目光落在林小姐的身上,也将她的神情变幻一一看在眼里,然后沉声道:“我看林小姐神情恳切,言辞清晰,所说之事虽然荒诞,但也并非没有逻辑。”
长生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就连林小姐也投来了意外的目光,“先生相信我之所言?”
一旁的阿九脸色也一时有些僵硬,顿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林小姐真的有一番奇遇,也未可知。”
“胡言!”林老爷闻言脸色一变,当即否认,也顿时怀疑起长生的专业来,“先生,此言简直骇人听闻,我家念儿清清白白,怎会……”
说到后面,林老爷便说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将要出嫁的闺女突然有了丈夫和孩子这件事。
但见女儿此时已不似方才疯狂,反倒又有了几分自家女儿的冷静自持的模样,心中骇然。
而管家也将屋中情况看在眼里,当即随即转过头,向一旁的女子问道:“不知阿九姑娘怎么看?”
被叫到的阿九皱了皱鼻头,似在思考什么,但眼睛依然是落在林小姐手里的玉佩上。
见她沉思的模样,众人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而长生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枚玉佩,心中顿生好奇,她的目标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那半枚玉佩?
沉思了良久之后,阿九开口道:“应该是这块玉的缘故,让林小姐做了些胡梦,只要将这块玉交给我,便并不会再做梦了!”
阿九几乎是看着那块玉说出这番话,长生意外地笑了笑,她想了这么久居然是直接开口讨要,而这般直接的后果便是瞬间激起了林小姐的抵触和反抗。
林老爷听完阿九的话,回想起这块玉佩出现的时机和自家女儿犯病的情况,顿时也觉得是这块玉的原因,当即让下人去夺玉。
而林小姐也因为他们的这番举动,情绪更加激动,顿时与近身的丫鬟动起手来。
“不,那不是梦!放开我……放开……”
屋中顿时一片混乱,阿九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手脚慌乱的阻拦道:“诶,你们别抢啊,这玉是有灵性的,只有林小姐真心交出来才有用!”
阿九看着屋中的混乱,大声制止道,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和表现都一一落在了长生的眼里。
“阿九姑娘似乎对这玉十分了解?”
趁着阿九眼中只有屋中景象时,长生随口问了一句,而阿九也下意识地回道。
“那是当然,我就是为了它来的。”
话一出口,阿九便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啊呀了一声,警惕地看了长生一眼,方才看到他时产生的异样又一次提上心头。
然而还未来得及细想,屋里的瓷器物件一一掉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
因为念着主仆的身份,上前去夺玉的两个丫头不敢使劲,反倒被林小姐一一推开,跌倒在地上。
而抢夺的半枚玉佩却又正好失了林小姐的手,被抛向了长生和阿九的方向。
阿九见此当即准备去接玉佩,反应过来的林小姐也赶紧跑来与阿九抢夺。
冲撞之下,阿九下意识地凝聚了真气,食指与中指并做一指,点在林小姐的眉心处,一道红黄色的光芒微微一闪,林小姐便安静地倒在了床上。
等到阿九回过头时,却看见站在原地的长生只是微微伸出了手,那半枚玉佩便落在了他的手中,更让她意外的是,那半枚玉佩居然突然迸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然后又恢复了如常。
“怎么可能?”阿九发出惊疑,那玉佩居然认了主?
看着自己手里的玉佩,就连长生自己也觉得一惊,只是活了太久,不管多稀奇的人和事,他都做好了遇见的准备。
反倒是对面的阿九姑娘,仍然是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屋中见证的人为之一惊,林老爷赶紧上前去查看自家女儿的情况。
躺在床上的林小姐也依稀睁开了眼睛,看见林老爷后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轻轻唤了一声,“父亲?我这是怎么了?”
眼见自家女儿不再喊着寻找丈夫孩子的话,顿时惊喜,但仍然试探着问道:“若儿,你还记得这三日发生了什么吗?”
“这三日?”林小姐细细回想起这三日的光景,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女儿似乎是生了病?但是又好像做了好多梦……”细想之下还有些疼痛,当即又摇了摇头。
林小姐疼痛欲裂,但林老爷却是终于放心地笑了笑,当即安慰道:“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左右不过是些胡梦,当不得真的。”
长生看着林小姐的模样,心生疑惑,她像是突然忘记了自己一直念叨的事,又像是真的将那些事当做了一场梦,而这儿一切的变幻都源自于身边这位阿九姑娘的眉心一点。
顿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再抬眼时正好看见了阿九那双注视着它的目光。
林小姐恢复了正常,林老爷顿时对阿九和长生露出尊敬的神情,更是惊喜地拱手作揖道,“二位,果真是高人呐!小女如今恢复正常,还请二位暂留府中住些时日,林府上下一定好生招待。”
长生看了看这屋中光景,惭愧地笑了笑道:“林老爷说笑了,治好林小姐的是阿九姑娘,长生不过只是来府中走了一趟,这枚玉佩能乱人心智,致人不分梦境现实,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物。不如就让长生带走它,寻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净化它,林老爷以为如何?”
林老爷听闻,巴不得他赶紧带走这块邪门的玉佩,当即点头如捣蒜地答应。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既是如此,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长生还要赶路,便不叨扰了。告辞了!”
说罢长生便转身离去 ,而林老爷也没有多做挽留,毕竟他也觉得是阿九姑娘治好了自己女儿,随即转过身去感谢阿九。
可话还没开口,便被阿九拒绝道:“不用谢不用谢,我也要赶路,便先告辞了。”
话落,阿九便跟着长生追了出去,一路跟到了树林,长生也驻足停了下来。
“阿九姑娘跟了我一路,可是要拿回这枚玉佩?”
长生转过身,阿九一脸的故作轻松,前后甩了甩手,试探着问:“我若说要,先生会给吗?”
长生看着玉认真地想了想,微微点头道:“若是有什么难以拒绝的理由的话,我应该是会给的吧?”
闻言,阿九的一双大眼睛溜溜地转了转,然后就突然瘪着嘴哭了起来。
“先生不知,这玉佩其实是我师傅生前留下来唯一的东西,后来被人偷走,又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林小姐的手中,我是一路寻到了这里才找到它,还请先生成全。”
说完便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盯着长生,长生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带着几分点评的口吻道:“故事倒是有了,只是这玉带着几分邪气,若是还了你,岂不是还会有另一个林小姐。”
“只要先生将它交给我,我可以保证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阿九信誓旦旦地保证,反倒是引起了长生的注意。
“阿九姑娘姑娘这样肯定,莫不是这玉还有什么渊源?”
听得长生这样说,阿九的眼睛顿生警惕,一双狐狸眼转眼又笑开了来,“哪里还有什么渊源,不过是一块带着几分灵性的玉罢了。”
“哦……是吗?”长生打量着手中的玉,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世上之事皆分阴阳,我瞧见这玉分明只有半块,颇有道家的太极八卦之意,林小姐的遭遇不管是真实还是梦境,若真是因为这半枚玉佩而起,便颇有阴阳相互感召之意。我看,林小姐的离奇经历更像是受到了另外半枚玉佩的召唤?”
长生话落,阿九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震惊了,她将眼前的人看了又看,“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九的话形同默认,长生也顿生笑意,“看来长生的推测是对的?若是如此,阿九姑娘岂非是平白拆散了一段姻缘,甚至是一个家庭?”
长生探究的眼神投向了对面的女子,神情形同质问。
而阿九却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泰然回道:“先生也是道家之人,你们不是最讲究什么道法自然,规律法则吗?若真的是异世相通,先生觉得自己担得起这未知的后果吗?”
郑重的神情与她稚嫩的面孔形成了天然的反差,不由让长生多看了一眼,竟觉得手中的这块玉突然重了起来。
“这倒是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长生喃喃道,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疑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阿九姑娘一心想要拿回这块玉,却不敢强抢,又该是为什么呢?”
长生问出了最后的问题,可阿九的脸色已经变得不耐烦,再回想起方才玉佩落在长生手中的情景,似乎做了个决定,笑道,“谁说我不敢硬抢了!”
说罢便闪身上前。
长生虽是活了许久,却也只是学了些道法,所谓的法术、成仙也不过是些传说故事,可面前的这个姑娘身上却散发着凡人不曾见过的光芒。
他平静的内心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连同手中的玉佩也开始发烫,就在阿九张开的五指靠近的一瞬间,他举起了手中的玉佩,一蓝一红的光芒相互碰撞,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极致的光斑闪耀之后,长生消失在了原地……
而阿九也在收起法术后环顾四周,脸色顿然一黑,连忙道。
“遭了遭了!我好像闯祸了……”
长生睁开眼时,蓝色与橙红色的亮光已经消失无影,而他已经出现在了另一个全新的地方。
这里有山有水,清风拂面,绿草悠悠,颜色分明,一切风景似乎有些不同,又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景色,深邃的目光投向了远处,身体中隐隐感知到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一种超越了时间、空间的力量,他无法言明,却能感受到它与自己天然的融合。
于是,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孤身一人走过了许多地方,三川九州,五湖四海,也是在很久以后他才认知到了一件事:
所谓世界,所谓宇宙,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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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好像闯祸了……我这就去抓他……”阿九认错的声音传来,却被一道清冷而庄严的女声拦下了。
“这不怪你,是你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他的结局也不在此时。”
“我不明白……那该是什么时候?”
“在他为自己卜下第一卦的三百年后……”
那道女声似梵音般清幽空灵,又似山间清泉,谷中微风,婉转平和,缥缈悠长,余音袅袅,不绝于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