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抬了头,仔细回想起当日接头的时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没有见过雇主,是李大知道我有些身手,又正在筹集娘的药费,主动找到了我,让我帮忙,承诺事成之后分我一份。那日是李大一个人去接的头,那个人坐在马车里,李大站在车下听话,我们只远远地在角落里看了一眼,连车里的人都没瞧见。等那人驾车走后,李大才走过来告诉我们做的事,是在大婚前夕掳走护国公府的长小姐,其他的一切都已安排好,事成之后就去城外河边的第十一棵柳树下挖出剩下的佣金。”
上官弗也在脑海中回想当日他们的对话,“我记得,我明确听到你说过上面要活的,如果你没有见过她,你怎么能确认这句话?”
关于国舅府之事,上官弗已向萧离尘确认过,雇佣他们之人确实是李雪依的奶娘,在排除苏筹利用此事嫁祸李淳佚的可能之外,几乎可以确认就是国舅府所为。若以表面来看,确实可以确定李雪依母女因为李昱断腿之事迁怒她,所以有意报复,同时破坏定北侯与护国公府的联姻,一石二鸟。
一边联系匪徒绑走新娘,一边借林家余孽的名义掳走薛太夫人。
看似双管齐下,可这两处行动的结局却是两个极端,一个要定了薛岂文的性命,一个却只是挟持她错过婚期?
多日以来,上官弗纠结在此处许久,碍于无人解惑,久久不能放下,如今重新见着当日的相关人,每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
萧离尘瞧见上官弗纠结的模样,不知道她心中在猜测着什么,但在回想起当日之事时,语气中也透露着几分疑惑,“那是因为,李大先跟我们说了我们的任务是掳走新娘后,毁人清白,将衣衫不整的长小姐丢弃在野外,生死不论。可在他们驾车走了之后,却又特意派了一个人追过来说之前的任务不作数,还嘱咐我们不要闹出人命,毕竟是护国公府的千金,不要徒生事端,只要过了大婚之日就将人放回去。当时李大因为没见过他,还特意问了是谁让他过来的,那人在他耳边说出背后之人才敢相认。”
见上官弗不说话,又特意补充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当日王石临时起意的时候,李大才会阻拦。”
“只是挟持?”
上官弗并未追究当日那猥琐男人的行事,单单对这只是挟持一事,百思不得其解。
李政点了点头,确认回答,上官弗却因此陷入沉思。
不管是李雪依母女还是惠安,她们对自己有恨,既然已经让人掳走了自己,如何能特意叮嘱留住她的性命,在她们眼里,只能恨不得自己死在这场婚变上才对。
反观薛岂文的处境,当日,声称是“林家后人”的歹徒被围在大街上时,抱着必死的心,一心只要他赴死,定北侯府绝后,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若只是抱着破坏联姻的目的,事情闹大,这背后之人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一定能避免被查出来的风险?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要事情闹大,死一个定北侯远比死一个护国公府的庶女更加引人注目。
当日的一行十几人,避过城防守卫,携带武器冲入定北侯府,即使是有国舅府的掩护,可李淳佚掌管户部,也只是作为皇亲在南苏朝中结党营私,并无直接指挥军中的权力,即便是有关系操控,清算之时也竟无一人被牵连出来。
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所为,还是说有人特意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为了扳倒李淳佚?是有人在利用这场婚事去达成他自己的目的,她和薛岂文甚至是整个国舅府他的棋子?
想到这里,上官弗的心中惊骇地生起了一个可能,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和立场去做这件事,她不自觉地看向了萧离尘,其实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她从来便不曾真正了解过。
萧离尘觉察到了她的怀疑,眼中闪过一丝躲闪,转而又见她对司晴和李政说道。
“我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当日之事我不会再追究,您既是我娘的故人,我也不会为难二位,日后若有难处,也可来国公府找我,我会尽力而为。”
司晴听得她叫自己晴姨,眼眶泛红,心中只觉有愧,“小姐,可别这么说,是老奴对不住姑娘,对不住小姐。”
上官弗向司晴走近了些,“晴姨,我还有些事要弄清楚,就不与您多聊了,有机会我会去看您。萧公子,劳烦你让人替我送他们回去。”
萧离尘听到上官弗的请求,当即微笑着伸出手,示意楼下的伙计为他们安排马车。
李政点了点头,扶着司晴离开。
目送二人离开,萧离尘走上前来,挨着她正要开口,就听得上官弗的声音传来,“我想见一个人。”
“此事你交给我去办就好了,保管给你个答案。”
萧离尘听完她的问话,聪明如他,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向她自信保证。
不想上官弗却摇了摇头,沉声道,“这件事,我想亲自弄明白,还请萧公子帮忙。”
上官弗转过身郑重地向他行了礼,萧离尘正视了她,骤然意识到这件事于她,可能不同寻常。
“你想见谁?”
“我想见冥夜一次!”
萧离尘意料之中地看向她,眼底是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之色,又因为不能多言而暴露更多,恰到好处地回避了上官弗的目光,就连疑惑都没能问出口。
“好,我会替你传话,但他见不见你,我并不能保证。”
“多谢萧公子!”
上官弗此刻的神情平静而又从容。
当晚,萧离尘便带她去了一个地方,那里像是一座地下的暗楼,统一的黑色与暗红色,一条悠长曲折的走廊通向一处闪烁着微弱烛光的暗府,犹如地狱。
萧离尘带着上官弗走过曲廊,每走到一处转折之处前方的灯光便被点亮,仿若是她踏着微光而来。
直到走廊的尽头,萧离尘突然停了下来,耸了耸肩,视线瞥了瞥里面的方向。
“他就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
上官弗迈过一道幽暗的门,进入一间大堂,冥夜站在上方背对着,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走到中间的位置便不再上前,与他隔了一段距离。
再次见面,冥夜先开了口,“你想见我?”
“我想确认一件事。”
上官弗的语气分外冷静,修罗门掌握百官秘辛,李淳佚的相关罪证被扒得干干净净,之中一定有修罗门的原因,只是她不确定之中是否掺杂了私欲。
他默允不言,上官弗也继续问下去。
“当日婚变,雇人绑走我的人与害死薛太夫人的林家后人是否真的出自国舅府?这其中是否有旁人的助力?”
冥夜依然背对着她,没有立刻回答,眸子里神色闪了闪,“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这件事不似表面这般简单,当日闯进定北侯府的林家后人一心想要薛小侯爷的命,可唯独特意交代了不要害我性命,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只能向你确认一些事情,那些送入宗法寺的证据,是否有旁人的干预?”
她直视着他的背影不想错过他的每个反应,她特意用了“旁人”这个词也是因为,她真正想问的,是这其中是否存了他作为苏筹的私心?
冥夜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似是沉默,直到意识到她话中问题之后,眼底的神情瞬间变得阴冷,冰冷的语气划破漆黑幽闭的暗室,带着致命的威胁。
“这些问题,萧离尘已经告诉了你,为什么还来问我?”
伴随着声音落下,他也终于转过身来,凝视着下方的人,似在确认面前的这个女子是否知道了一件她不该知道的事。
迎着鹰隼般的目光,觉察到一丝危机的上官弗依然从容地直视着他,坚定不移地回他道:“我知道你在连安行事自有你的打算,也许今日我不该来,可是我想着如果我亲自来问你,你总不会骗我。”
一双清瞳直视着眼前的人,她的目光从容而又炙热,丝毫没有畏惧她说出这句话之后将会面临的危险。
冥夜也没想过这会是她来到此处的原因,一种微妙的情绪在冰冷的空气之中蔓延,甚至让冷眸之中的危险转化成了一种困惑,然后平静,直到神色自若。
于是,他开了口,回答了她的上一个问题。
“没有。”冥夜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所听到的,皆是事实。”
上官弗望着他。
“修罗门只负责买卖消息,不负责判案。门中也只是查到了绑走你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背后之人的来历,适逢时局变动,定北侯府与护国公府的婚变提供了契机,李淳佚被扳倒只是有人顺势而为。”
冥夜陈述了修罗门在此事中的立场和视角,却有意回避了当日是他出现在缙云山救她的事情。
上官弗重新陷入了之前的纠结,如果证据都是真实的,那也依然无法解释她心中的疑惑,更没有注意到冥夜此刻眼里的警惕。
冥夜从台阶上走下,一步步向她靠近。
他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今日来问自己,是因为她猜出了是修罗门影响了这场婚变的结局,也知道了修罗门参与进了连安的政局。
“你已经知道了当晚接应那群匪徒的人是上官卿禾的奴婢,真相已然明了。”
上官弗没有察觉到冥夜的警惕,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忽略了一个前提,她能猜出这一切,是因为她早已认出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源于苏筹的立场,依然自若地与他分享着她的心中猜想,肯定道。
“正因为是她,所以才觉得奇怪。”
冥夜并没有觉得意外,似乎也早就想到了此处,只想知道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上官家没有儿郎,她的一生都被惠安当做上官家的荣誉培养,自小承担着惠安的希望,要成为连安城最出色的世家千金。惠安虽视我为眼中钉,即使动手也不会让她捧在手上的明珠扯上任何嫌疑,因此我也绝不信上官卿禾会主动参与此事。毕竟于她们而言,虽然不喜我,但让我嫁出去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上官弗将心中所有的疑虑一一道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分析的语气已将他当作了最信任的人,“也许从一开始不管是国舅府还是国公府,都是别人的棋子,甚至连李雪依和上官卿禾所谓的证据也只是阻断追查、结果此案的一个筏子。”
冥夜注意到了她有些低落的情绪,挪开了打量她的目光,似问非问:“无论如何,事情已经结束,你如此追查,又是为了什么?”
上官弗的神情骤然一暗,垂眼沉声道,“我想给薛小侯爷一个交代,也想知道真相。”
既然她已经隐隐感觉这场婚变背后另有阴谋,便绝不能假装不知地放任过去,她永远记得薛岂文当日离去的单薄背影。薛岂文的退婚,那日的告别,让她心中突然有些害怕,怕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改变了他本来平静的一生,怕是因为与护国公府的联姻,才让定北侯府招来了一场祸事,害死了那个和蔼可亲,期望与自己成为家人的薛太夫人。
冥夜下意识地转过头,瞧见她忧伤的神情,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上官弗心中的惧意,原本的怀疑此刻正在被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所取代,随即缓缓启齿道。
“正好,我也想知道真相”
上官弗恍然错愕地看向他,像是获得了一种安慰,又或是一种支持,竟然因为这句话辨不清他的心意,只能认真地望向他,希望从他寒冷的目光中找出一丝端倪。
一双明亮的眸子清冷而又灼目,对上一双冷眸,似一颗石子丢进了一潭死水,表面上隐隐泛起了波纹,在叮咚一声落进了潭水之后,测试着它水下的深度。
冰冷的寒眸闪了闪,终究是躲避了她的目光,转过身去,“你想问的我已经回答,你可以走了。”
冥夜深邃的声音传来,冷漠决绝的背影一步步踏上冰冷的台阶,隔断了她对他所有的视线。
上官弗最终向他行了谢礼之后,安静地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黑暗的过道……
回府的路上,上官弗沉默不语,殊月观察了她许久后方才询问,“小姐执意想弄清这一切,是为了小侯爷?”
上官弗回过神,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复。
殊月见自己说中,紧接着安慰道。
“此事与小姐并无干系,小侯爷也都明白,小姐也当明白他的心意。”
“正因为我们都明白,所以我才想给他一个交代,而非只是一个结案的结果。”
上官弗低着头沉思回道,脑海之中将今日所知晓的消息不停串联。
“小姐有没有想过,也许小侯爷知道的结果就是真相,小姐不需要为难自己。”
殊月安慰的话突然让一团乱麻的上官弗豁然开朗,情急之下抓住殊月的手反问,“殊月,你刚刚说什么?”
殊月一时错愕,机械地重复方才的话。
“也许小侯爷知道的结果就是真相,小姐不需要为难自己。”
上官弗紧绷的表情松弛了些,面上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殊月,我想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谢谢你。”
是以转头对着马车外的车夫大声说道。
“去定北侯府!”
一直以来她都在疑惑这场婚变为什么冲着她来又不曾伤害她的性命,却忽略了这场婚变的另一个目标。
下了马车,站在定北侯府门外,曾经要迈过这道门的上官弗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深夜,明月高挂,大门紧闭,夜空之上,一只孤鸟掠过,街上已无行人过客,只有几片落叶被吹到了门口,又被风下了台阶,一路翻滚到了上官弗的脚下。
上官弗抬起头,看着定北侯府的匾额,在门前驻足了许久,最终鼓足了勇气上前,扣响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