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后,适逢七皇子百日,皇后上奏为七皇子苏琮大办百日宴,宴请文武百官。
苏闫欣然同意,在尹邰榭大摆宫宴,甚至将百日的规格又抬高了些,亲笔文书有请大司命替苏琮推格演命,大祭司主持百日礼,大张旗鼓地为苏琮置办一个重要的礼日。
是夜,明日便是七皇子的百日礼,殊月替上官弗洗漱完,去往香案上点上助眠无梦的安然香。
“不必点香了,我明日若是嗜睡,一定要唤我起来。”
上官弗拦住了殊月,殊月也只点点头回道,“是,殊月明日一定会叫醒小姐。”
话落,房顶之上,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殊月朝上方看了看,“或许是府中的猫,小姐你安心休息,我出去看看。”
上官弗点了点头躺下休息,殊月出了屋子朝房顶上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一道黑影倏然闪过,院外的墙角下突然扔下了两具黑衣人,瞬间便被一名修罗收拾带走。
次日,苏闫与百官在前庭祭坛为苏琮举办百日礼,并由大祭司亲自主持,给足了七皇子最大的排面。
官署女眷则陆续由宫人分别带往后宫,等待晚宴。
上官弗随同惠安一同去往皇后安排的宫院,经过百花园之时,一行人向着迎面而来的步辇躬身行礼,步辇之上端坐着这皇城中如今最具荣华风光的女子。
“参见贵妃娘娘。”
步辇在众人面前停下,容贵妃用手帕微微挡着照在她眼角的阳光,打量着路过的众人。
“原来是郡主夫人,咱们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了,想来哥哥与护国公还有同营之谊,咱们两家应当多加走动才是。”
自上官晋洪回京以后,连安城内的贵族夫人见到她多是迎合奉承,就连皇后也会卖她面子,如今容贵妃有了皇子傍身,想要拉拢护国公府也是意料之中。
容贵妃先示了好,惠安也颇为受用,当即回道,“有劳娘娘挂念。”
惠安殷勤有礼,不曾注意到容贵妃眼里的傲慢。
容贵妃也话锋一转将话头引向了护国公府的三位姑娘,“之前本宫安于养胎,久居华榕宫,早就听闻护国公府的三个姑娘个个生得沉鱼落雁之貌,如今一见果然,当真是郡主夫人的福气。”
容贵妃安坐于步辇之上,寒暄着礼貌的客套话,余光间不住地打量着一旁的上官弗,眼里却是杀意。
“忻若前些日子刚过及笄礼是吗?当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可人了。”
听到容贵妃夸自己,上官忻若自然回应,“谢娘娘夸奖。”
“娘娘,皇后娘娘还等着见郡主夫人呢。”带路的宫人突然提醒道。
容贵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轻笑一声。
“即是如此,本宫可不敢再拦着郡主夫人了。”容贵妃随意地甩了手,抬着步辇的人迈开了脚步,继续前行。
容贵妃的话里有话,经过上官弗时,嘴角露出一抹轻笑。
领路的宫人顺利将惠安等人带往了锦枬宫的附院,临走之际躬身对上官弗小声道:“娘娘让我提醒姑娘,只要在锦枬宫中,便无人敢动姑娘,还望姑娘不要戏耍皇后娘娘。”
宫人的神情严肃,警告着上官弗不要临阵退缩。
“请娘娘放心。”
得到上官弗的保证,那宫人方才放心离去,只要安全度过白日,等待七皇子的百日礼结束,上官弗便能见到苏闫。
然而,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在黄昏时刻突然出现的上官卿禾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长姐,忻若可在此处?今日好久不曾见到她了。”上官卿禾的侍女轻轻敲了敲门,传来咚咚的响声。
上官卿禾的出现引起了上官弗的警惕,当即让琉璃开了门。
上官卿禾进了屋,往屋子里瞧了瞧并未发现上官忻若。
“忻若不见了?”上官弗确认问道。
“午时之后便不见了,连素棋也没带,卿禾还以为她在这儿叨扰长姐呢。去哪儿了,这丫头?”
消失了这么久,上官卿禾的语气里隐隐有些担忧。
上官卿禾的侍女安慰道,“三小姐莫不是去太后宫里了?”
“那也不该连素棋都不带着。”
对面的主仆二人商讨这上官忻若的去向,上官弗心中渐渐生起不安来,低眼正好瞧见不久前送来的茶水底下露出一角来。
顺着露出的一角,上官弗这才发现早就送进屋来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七个字,“上官忻若,华榕宫。”
只有七个字,简单明了,上官弗瞬间便知道了是谁将它悄无声息地送过来的。
皇后尽管能护她安全进入皇宫,却唯独没想到她会对旁人下手。
上官卿禾也从她的神情中察觉到了异常,将纸条拿了过来瞧,脸色当即就白了些。
“长姐?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弗没有立刻回答,更加让上官卿禾觉得上官忻若陷入了危险,“我去找皇后娘娘。”
上官弗头也没抬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缓缓开口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长姐,你在说什么?”
上官弗松了手,冷静回道:“有人想要用忻若来换我手上的东西。”
“长姐,你到底在做什么?”
上官卿禾脸上尽是疑惑,眉眼拧做了一团,眼见上官弗不回答的模样,语气也渐渐重了起来,“虽然我一直知道长姐时常出府,做些不似寻常女子做的事,忻若喜欢与你待在一起,我也不在意,可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这会威胁到忻若的安全。若是忻若出了什么事,你要父亲和母亲怎么办?”
一想到忻若陷入了危险,上官卿禾便怒从中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生气,只是从小被教养温良恭顺的她发起脾气来也没多少杀伤力。
上官弗错愕在原地,上官卿禾没有说错,这一次是她连累了上官忻若,她一向独行惯了,决心于抓住幕后的真凶,也未考虑过后果。在这一场局中她可以以命做局,却从来不曾想过会威胁到身边人的安危,甚至不曾考虑过护国公府的处境。
“小姐。”上官弗陷入了沉思,琉璃不忍地叫了她一声。
虽然她一直被殊月教导着去领会小姐的心思,但她终究不似殊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她只知道小姐在做一件危险的事,如果小姐能为了上官忻若放弃状告容贵妃绝对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她也只是稍稍闪过这个念头,不敢真的说出来。
上官弗的眉眼渐渐皱起,余光却落在那坦然露在桌面的七个字上,她一生孤独,不曾主动依附任何人,也未将希望寄托过旁人,唯有这个小丫头,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妹妹,其实仔细想来她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与她有了交集,明明半年前还是个只想与她作对的熊孩子,如今竟然成了别人威胁自己的筹码,真是有些突然。
想到这里,上官弗不由苦笑,这世间之事就是会这般无理的变化,难受得微微闭了眼,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太阳穴,吩咐道,“琉璃,替我留在这儿。”
琉璃一下愣住没反应过来,不解望着上官弗,“小姐,你要做什么?”
“皇后不会放我离开,你待在房中装作我的模样,我去带忻若回来。”
“小姐?”
一时之间琉璃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小姐愿意放弃对抗容贵妃本身就是她希望的,但听到她说要一个人去的时候,又担心不已。
上官弗站了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晚宴之前,若我没有回来,你便将这七个字交给皇后,纵然容贵妃如今如何显贵,也断然不敢让护国公府两位小姐都丧命在她的华榕宫中,明白吗?”
琉璃点了点头,接过那封信,仔细折好收了起来,就像是在收藏一张保命符一般仔细揣进了怀里。
上官卿禾的目光顺着上官弗的动作而移动,在听她说了这样的话后才有了几分信任。
在琉璃和上官卿禾的掩护下,上官弗顺利出了皇后的视线范围。
一出了锦枬宫的视线,便有一位内侍出现在拐角处,“奴婢愿为姑娘引路。”
那人低着头行了礼,也确认了眼前的人就是上官弗本人,转过身向既定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寂静非常,不见一人,连个打扫的宫人都不曾见,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随着内侍的引路,上官弗顺利进入了华榕宫的势力范围,刚进宫院便被出来的宫人擒住,一名宫女当即便从她的身上搜出了那封自述书。
走廊上方,两位宫人抬出一把沉香雕木的美人靠放置在上方,容贵妃也从里面款款走出,悠然从容地坐了下来,靠在扶手的一侧慵懒自然。
一双不屑的目光打量着下方被擒住的上官弗,似乎在说,不过如此。
东西到了手上,容贵妃微微抬手示意,宫人便放了她。
上官弗摆脱了宫人的束缚,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看向上方人表情。
直到将那封自述书的内容被看完,容贵妃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你居然就想用这一张纸来状告本宫?上官弗,是我将你想得太聪明,还是你蠢到本宫无法想象呢?”
“既是如此,娘娘在怕什么?还兴师动众地用上官忻若来威胁我。”
容贵妃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当即冷笑道,“笑话,本宫会怕你。本宫是皇子生母,有功于社稷,纵然曾是罪臣之女,这纸自述书也不足以动摇本宫的地位。”
“娘娘怎么知道,我没有别的把柄?”
容贵妃终于正视了上官弗,怀疑她是否留有后手,渐渐有些心虚。
“东西娘娘已经拿到了,我要的人呢?”
上官弗越是不惧自己的威势,容贵妃便越是怒从中来,“你现在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下,可没资格跟我讲条件。”
“即是如此,那就聊聊娘娘害怕的把柄,娘娘当年作为林家的私生遗腹子是如何入了林家的族谱?郑大统领要置我于死地,是知晓娘娘的身份还是不知晓?若是不知晓,要如何说服诸位王爷和百官放过攻讦七皇子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知晓,郑家包容罪臣之女,还将其送入皇宫成为皇上的宠妃,是否是包藏祸心?而与郑家毫无血缘关系的贵妃娘娘与密切来往的郑大统领又该是什么关系?……”
“住口!”震惊不已的容贵妃骤然打断了上官弗的话,像是戳中了她最忌惮的东西,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到底知道多少?”
“那就要问问娘娘,上官忻若呢?”上官弗也毫不退步地问道,竟在气势压过了对方。
容贵妃终于正视了面前的这个女子,眼神示意了宫人将昏迷的上官忻若带了出来。
昏迷的上官忻若四肢瘫软,昏迷不醒,拖扶的宫人掰着她的头,让上官弗确认了正脸。
看清面容的上官弗正要上前,却见容贵妃拔下来头上的簪子正对着上官忻若的脖子,用威胁的眼神看向她,吓得她当即停下了上前的脚步。
“你说,如果你们都死在了晚宴之前,这桩密事还能否威胁到本宫?”
“护国公府两位千金都丧命于华榕宫中,娘娘真有这样的胆魄?”
“这里都是本宫的人?谁会知道?”容贵妃双手一摊,示意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
“娘娘别忘了,引我来此的那张纸条还在锦枬宫中,晚宴之前我若没有回去,写着华榕宫三个字的纸条便会被送到皇后娘娘的手上。”二人一来一回,不甘示弱。
“华榕宫这三个字谁都可以写,如何能证明是出自本宫之手。”容贵妃的气势渐渐恢复,也找到了破局之法,居高临下地看着上官弗,手中的自述书也放进了宫人端来的火盆之中,瞬间烧了干净。
“本宫与你无仇无怨,但皇后却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弟弟,如今怀恨在心杀了你,合情合理,又将此嫁祸七皇子生母,一举两得。只要本宫一口咬定是皇后栽赃陷害,你觉得皇上会信谁呢?”
上方的容贵妃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极为满意自己设想的结果。
“娘娘果然好心计。”
上官弗的退路被一点一点否定,对面之人能隐瞒自己的身份在郑家和皇宫之中走到今日,果然也不会是简单之人,一时的停顿让容贵妃找回了主场,认定她再无后手,当即将手中的发叉刺向上官忻若。
“慢着。”上官弗惊呼。
与此同时,一道石子从空中射出打在了容贵妃的手上,发叉瞬间掉落在了地上,一道黑影闪现而至,又闪现而出,瞬间就将上官忻若带到了上官弗的身边。
一名修罗暗卫及时出现,一手扶着昏迷的上官忻若,挡在了上官弗的面前。
上官弗的神情从容未变,像是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院外就瞬间进入了一队禁军,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队弓箭手列队蹲下,手持弩箭对准了黑衣修罗和上官弗。
郑长林也从弓箭手身后走出,不屑地嘲讽着,“修罗门就派了你一个人来吗?”
局势被控制住,容贵妃也捂着手坐回了她的美人靠上,将局面交给了郑长林,从屋里出来的宫人赶紧拿出药膏替容贵妃擦拭着。
“早就听闻修罗门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今天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将她们安然地带出华榕宫?”郑长林走到了容贵妃身边,语气里尽是不屑。
周围的禁军蓄势待发,只待郑长林一声令下。
挡在上官弗面前的修罗暗卫从容不迫,瞬间散发出凌冽的气势,势要破围而出,右手刚运转出真气,上官弗的手便搭在了他的手臂上,拦下了他的动作。
修罗暗卫虽然意外,但仍然听从地收敛了真气。
只见上官弗从他身后出来,并无惧意地面向郑长林和容贵妃,对面的二人不明白她此举源于何处的勇气,只当她是找死的挑衅。
“方才的话,还没有聊完,娘娘和郑大统领是不是太心急了?”在经历了这一系列局势变化之后的上官弗,依然一副沉着的模样,一向没什么极大情绪变化的她,在此刻如出一辙的从容不迫。
二人见她毫无惧意,不由得心里生出些忌惮,莫不是她还留有余地。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还有什么法子能走出这里?”容贵妃突然有些好奇她的底气。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今日我敢孤身前来,也自有办法让人知晓。”上官弗伸出起右手,将一串残缺不全的璎珞坠子亮于众人眼前,渐渐西落的残阳,晕染了整个天色,红色的暮光之下,被扯开的石榴珠坠零零散散的只剩下十数颗,异样的引人注目。
上官弗面向宫中的众人,从容道,“不知道在晚宴之前,娘娘的宫人能不能数清这串坠子上到底有几颗珠翠?”
活落,视线之中的上官弗顺着橙黄色的霞光一把扯下仅剩的珠翠,将其尽数抛向了院子的上空,完美的抛物线之后,一颗颗落在石板砖上的珠子反复地弹跳着,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最近的一颗滚落在了容贵妃与郑长林的脚下,最远的一颗,落在华榕宫的每一个角落,晚霞的余光此刻洒在她玉白的脸上,染着红色的霞光,分外动人。
容贵妃和郑长林震惊地看着上官弗撒珠的动作,没想到这丫头能算到这一步,咬牙切齿地挤出笑容,“是本宫和哥哥小瞧了你。”
“聊了这么久,娘娘也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我们就带走了。”
上官弗潇洒地转过身,带着修罗暗卫和上官忻若往外走去,路过的禁军在郑长林的示意之下,只能纷纷为其让开道路。
容贵妃坐直的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好在郑长林及时扶住了她,纵使心中又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好在那封自述书已毁,只要他们不松口,便没人能动皇子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