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刚刚下朝的端王和秦昇黑透了脸,就在方才,督密院居然参奏负责赈灾事宜的官员中饱私囊,十万两赈灾银两到达南河百姓手里的银两不过千两,是以迫使南河灾民徒步千里,跪在皇城脚下求粮。
负责赈灾事宜的官员皆是秦昇和端王亲自推荐,出了这样的事,苏闫当场就大发雷霆,把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发突然,端王和秦昇都不曾想到,自己搭建粥棚安抚流浪至此的百姓数日,皆无事发生。可几日前就到达连安城的灾民居然在聚集成群之后,今日突然集体跪在连安城下哭喊求粮,打得端王措手不及。
从太极殿中出来的官员陆陆续续地从天阶下朝离开,大殿外的一侧,脸色极为难看的苏瑾按着腰,极力压着自己的怒火,指着围过来的几个心腹责问,“这些就是你们拟来的名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殿下息怒,臣等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所安排的人也皆是信得过的人,若说此中是否有人抽去了些许酬劳,臣不敢保证,但是若是十万两缩水为千两,这其中绝对无人敢做此事。”
其中一人以退为进狡辩道,但苏瑾在听闻抽成之事后,已然怒火中烧,抓着一人的衣领,又愤怒地推开。
“住口!你还有脸说,平日你们私底下收受些财物,本王可以不计较。可是南河赈灾一事事关数万黎民的生计,你们居然还敢中饱私囊?”
“殿下息怒,是卑职失察。”
“还不快去查,此事一定要有个交代,若是抓不到人,别怪本王不讲情面。”
“卑职这就去查,卑职这就去查。”那人吓得连滚带爬地下了台阶,弓着身子慌乱地离开。
苏瑾怒不可遏,若非还需要这些人为他办事,只恨不能立刻处置了他们。
围在一侧的几个官员浑身一颤,当即缩着脖子退下,只留下秦昇一人。
在苏瑾发怒之际,秦昇似乎已经想到了答案,在他们走后走到苏瑾的身边说道。
“是今年新进的几个门生!”
端王诧异地看向他,“岳父这是什么意思?”
“钱尚书他们推荐的人员虽有私心,但也是朝中的老人,此次事关重大,他们绝对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只有那几个新进的氏族子弟,我本意想让他们借此机会建立政绩,巩固我们在朝中的势力。却没想到,他们如此经不住诱惑,甚至连人都拦不住,让这些流民进了京告状,这才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岳父大人?”
苏瑾的语气中已有明显的怒意,没想到让他如此腹背受敌的会是一向精明的秦昇。
“殿下,最可怕并非是这些蛀虫,而是我们可能一开始就中了别人的计谋。”
苏瑾眉眼拧做了一团,心中隐隐生出一个想法,对面的秦昇也继续说道。
“国舅府覆灭之后,殿下痛失一臂,我们急于拿下科举的监考之权,建立新的势力,却招来了一些连我们都不知心思的人;南河决堤之后,我们急于获得陛下的认可,一力承担赈灾之事,却因他们惹下大祸,让我们腹背受敌。”
秦昇不慌不忙,从太极殿里走出来的这一段时间,他已经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串了起来,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仔细想一想,是有人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切,让没有障碍的我们急于求成,自己走进了别人的圈套,最终在今日同时爆发。”
苏瑾的面色已经难看至极,回想起这半年来的一切,心中大撼,也反应了过来,“此局计之深远,要到今天这一步,每一步都需分毫不差,绝非一人、一时可为。”
“殿下也想到了?”
“是我的两个好弟弟?”如今容贵妃已死,七皇子被贬,朝中能与他抗衡的人,也只有宸王与宜王了,“柏妃死后,他们不睦多年,莫不是这些年都是在做戏掩护,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我虽不敢肯定,只是过去这些年里,只有宸王母子有机会可以去骓云山看望宜王,难说这些年是否有合谋之可能。”关于苏辰和苏筹的关系,连秦昇也不敢肯定,但唯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危险的迷雾之中,每一步都可能中了旁人的圈套。
“秦相果然是秦相,这么快就能想明白此种的关键。”苏瑾正在烦闷之际,台阶之上的大祭司也听完了二人的讨论,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苏瑾意外一向不问阵营的大祭司居然会主动亲近,暗自揣测她的意图,“大祭司,此言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曾经是本司不愿选,但是今天,本司想选你,端王殿下。”
苏瑾和秦昇二人相视一眼,眼中之中既有防备又有惊喜。
大祭司红色的面纱之下,传来冷峻的轻笑声,让苏瑾分不清敌友。
“此地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本司会来找你的。”
大祭司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翩然而去,徒留苏瑾和秦昇二人不敢轻信大祭司突然而来的这份投靠。
然而前朝之事未平,后庭风波又起。
刚出宫门,秦芊芊身边的侍女便哭着来报,说秦芊芊在城外施粥之际,流民听闻她是端王妃之后,当场暴乱,将端王府的人打了一顿,驱赶他们离开。回府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群蒙面人将其掳走,还说如果要让端王妃平安无事,就要让赈灾的银两一分不少地分发到南河四州百姓的手上,不然端王和秦相就永远别想见到他们的女儿和王妃。
听闻女儿失踪的秦昇当场大乱,他就这一个女儿,从小视若珍宝,若是因此伤了损了,可比他伤了他自己都要痛苦。
还是端王临危不乱,当即安抚下了他,“岳父莫忧,他们既有条件,便不会真的伤害到芊芊,我会派人去寻她,本王是他的夫君,一定不会让她有事的。”
秦昇听到苏瑾的保证方才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冷静下来叮嘱着,“殿下,我就只有这一个女儿,她母亲走得早,万万不可有事。”
“岳父大人放心,小婿知道。”
苏瑾安抚了秦昇之后,便派人将其送了回去,自己则亲自带着人去往了秦芊芊失踪的地方查看。
两日后,秦芊芊失踪的消息传开,苏瑾以王爷的身份发布诏令,会全力公正处理南河赈灾款一事,如果端王妃平安回府,他也会既往不咎。
连安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一天,是沈洛弗离开连安的日子,无痕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在等待的这些日子里,沈洛弗学会了骑马,这次离开,终于不用长时间地待在马车里了。
萧离尘备好了马匹,无痕在府外牵着马匹等候。
怀秋硬是被萧离尘安排了随行,说是路途劳顿,无痕又是男子,需要个侍女照顾沈洛弗的身子。
沈洛弗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只是突然想到了琉璃和玲珑那两个丫头,如今她们跟着许清凌,还有上官忻若在,应该不会太差,只是在离开的时候,突然想去看看。
“阿弗,我天性不爱送别,这次我就不送了,若有机会,我会去归羽山庄看你的。”
沈洛弗意识到萧离尘语句后的深意,此刻的道别也更像是永别,他留在连安,似乎是已经做好了与她再也不见的准备。
“萧离尘,谢谢你!”
沈洛弗的回应更像是一种不必言说的关心,反倒让他心中有些触动,继而以他一贯的口气打趣道。
“咱俩的关系还需感谢?不过你要是舍不得我了,现在留下还来得及。”
沈洛弗不做回应,戴上了披风的帽子,也掩盖了面容,微微欠身后,转身而去。
萧离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收了方才勉强的笑意,他本希望她能留下,但此刻却突然觉得也许她就此离开,会是更好的结果。
因为南河决堤一事,苏闫下令全城禁止歌舞宴乐,加上担心流民作乱,街上出入的人也少了许多。
三个人牵着马走在街上,偶尔也会有几人投来打量的目光。
路过护国公府所在的街道之时,沈洛弗突然停了下来。
知晓沈洛弗过往的二人,或多或少明白她此刻的心境,怀秋正欲上前安慰,却听得沈洛弗说道,“我想去见见琉璃和玲珑,我还不知她们最近如何。”
话落沈洛弗转过头看向无痕,知晓他一定会有办法,无痕会意点了头。
无痕带着沈洛弗和怀秋轻车熟路地绕了道,停在了护国公府的后墙之外,在留下怀秋照看马匹后,带着沈洛弗飞身进了护国公府,一路进了潇湘苑。
琉璃正在打扫着院里的落叶,玲珑擦拭着沈洛弗之前经常坐着的秋千椅,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刚刚出现的人。
沈洛弗欣慰地看着忙碌的二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除了干活的时候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但好在在她离开之后,她们还能正常生活。
琉璃闷着头打扫,不看其他,直到一阵风将她扫成堆的落叶吹开,其中几张更是略过她被卷到了身后处。
琉璃转过身,顺着落叶飞舞的方向看去,没好气地叉了腰,那是她刚刚才扫过的地方,玲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有几张落叶肆无忌惮地摊开在干净的地上,明白过来,笑道。
“几张叶子也能把你气到,若是小姐和阿姐知道……”玲珑的话说到一半,便没再说了,她和琉璃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
空荡荡的院子里安静得可怕,然后低着头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窗前的上官清凌正在看着沈洛弗之前留下的书,想要从她留下的这些东西中真正地去认识她,待她听到异响转过身时,沈洛弗和无痕已经出现在了屋内。
“洛弗!”上官清凌惊呼出声,多日不见,瞧见她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心中的愧疚适才少了几分,“你怎么来了?”
“上官小姐,好久不见。”
沈洛弗瞧着那双熟悉的眉眼,如今透过她却在瞧另一个人。
许清凌听她生疏地称呼她为上官小姐,便知晓她的心中仍有隔阂,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些。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如今相见,沈洛弗的气色已不似当初,已有了正常人的模样。
“承蒙孙大夫救治,我的余生已经无忧了。”
上官清凌低了头,面上尽是惭愧汗颜之色。
自她下山以来,她欲救苏辰对抗“天命”之毒,但解药却不是出自她之手;她亦想救沈洛弗对抗天命之道,最终却差点真的害死她。回想自己这半生,空有岐黄天赋,鬼医传人之名,似乎却不曾真正救过一个人。
“你来找我,是有事要与我说?”她鼓足勇气,才能问出一句。
“我要离开连安了,特来见一些故人。”上官清凌的神色一暗,已经知晓这故人可能并非是在说自己,果然听得她继续道,“多谢你照顾她们,如今这府中也不会有人再针对你们了。”
是然,惠安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针对她们了。
府中最难过的日子,最难对付的人,已经都让沈洛弗承受过了,自己原本希望赔她一个家,来补偿自己和沈叶娴对她的亏欠,后来又因为自己的私心,轻易地摧毁了她好不容易接受的亲情。
如此看来,从来都是她许清凌对不住她,深怀歉意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洛弗,对不起。”
沈洛弗却释然地笑了,那是久违的笑容,她听过太多的道歉,也知道道歉有多无用。
“上官小姐若是觉得抱歉,就请小姐替我好生待那两个丫头,玲珑性子活跃,有时候说出的话比脑子快,她阿姐还常常担心她会因此冲撞了主子,但我想你应该不会跟她计较。她还喜欢一个叫做李政的男子,是个可靠的人,如果有一天玲珑决定了自己的心意,还希望小姐能让她出府嫁人。”
沈洛弗一边说一边转过身,透过窗口去看院子里干活的两人,“琉璃性子慢,常常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喜欢,又什么都可以喜欢,如果有一天,她不合你心意了,就将她送去定北侯府吧,我想她会喜欢那里,那里也会有人收留她。”
沈洛弗交代着两个丫头的归宿,嗓子也觉得涩涩的,曾经这些事在她弥留之际想过许多次,就连殊月,她也想好了,可是她还没有等到慕凌轩的理由,就已经都不用了。
“我答应你,我会好生待她们。”上官清凌的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她曾经也说过要做她的朋友。
“多谢!”
“你为她们考虑了这么多,如今要走,不见见她们吗?”
沈洛弗摇摇头,“不了,如果相见是为了说再见,还是不要见的好。”
然后朝着上官清凌行礼告别。
“就此别过”
上官清凌也躬身相回,再抬起头时,二人已经出了房门。
院里的两个丫头仍然埋着头干活,玲珑正拧干了帕子起身,去换盆水来。
沈洛弗与无痕从院子的走廊走到墙角之下,最后在无痕的提拉下,一同飞身出了小院,流动的空气蹭落了灌木丛中的一片叶子,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琉璃突然警醒地转过身,看着人影方才消失的方向,什么也没看见,却兀自地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也说不出的难受。
玲珑正好换了一盆水出来,瞧见琉璃的模样,问道。
“怎么了琉璃,发什么呆呀?”
“玲珑,我想小姐了。”
闻言的玲珑也瞬间湿润了眼眶,带着哭腔说道,“我也想阿姐了……”
两个丫头相互看着,突然就落下泪来,然后抱在一起痛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