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夜沉默,搭在膝上的右手随意地垂下,手指却因为思考揉搓着,眼里的神情依然深邃到了眸底,不回萧离尘的问题,反问道,“云姜呢?”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他想到了可以解释沈洛弗出现在阴月教的一种可能。
无痕是最后一个见过云姜的人,上前回道:“回门主,自云姜带走弗姑娘之后,便再无她的踪迹。我等寻遍南苏境内,只有之前苏瑾营救端王妃时,在城外的一座山上发现过毒阵的迹象,只是,无法确认是否是云姜所布。”
那日之后,真正的秦芊芊已经回来,他本以为是云姜在得知沈洛弗的存在后出于妒忌带走了她,但也并不认为她敢真的伤她,可如今在遍寻她们无果之后,沈洛弗突然成为了阴月教的圣女,就只能说一种情况。
“那日死去的人可有亲自去查看?”冥夜沉声问道,情绪不明。
“据回来的人说,当日死去的两人皆非我门中修罗。”无痕据实已告。
“其中可有女子?”冥夜紧接着再问。
云姜善于伪装,一生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这门中之人见过她真实面貌的人不过三人,查看的修罗即使看到她,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只有在宿主死后,蛊虫同灭,药性消散,才会露出她本来的面貌。
“不曾。”无痕肯定回道,转眼也明白了冥夜的疑问,“门主是觉得这毒症是出自……”
如果沈洛弗能出现在阴月教,那与她同行的云姜岂非也在阴月教,所以才寻而不得。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无痕便不敢将剩下的猜测说出口了,修罗门中最忌背叛。
听到二人对话的萧离尘眼中一沉,这世上恐怕只有云姜一人不会背叛他了。
“最好是她。”那么至少她还活着。
冥夜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额头,接着无痕的话说下去……周身都显得冷冷的……
“那阿弗呢?”
见冥夜再无他言,也无担忧之色,萧离尘突然生出疑惑来。
“我已经放过了她,你还要我做什么?”他的语气冷冷的,还带着一丝愤怒,让人看不透。
此刻的沈洛弗像是一根扎在冥夜心中的刺,她永远都是这样一个存在,留下她会阻碍他的脚步,可若是拔了这根刺依然却会留下一个永远的洞。
萧离尘不明白沈洛弗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是冥夜重见天日的一个机会,如今有人要毁了这个机会,甚至是让沈洛弗亲手毁了这个机会,这绝对不行。
“做什么?刚才你可看见她已经失了神智?大祭司要用她对付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们会怎么对她?”
“够了!”冥夜突然喝止道。
萧离尘提醒着冥夜沈洛弗被操控的异样,但他的行为却像是越过了某条边界,让对面之人眼中的愤怒更显。
站起身后的冥夜朝着萧离尘走近,幽暗的瞳孔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
无痕注视眼前的二人,这是他们第一次这般针锋相对。只有他确切地知道沈洛弗成为圣女对冥夜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今日是一个清醒的沈洛弗站在他面前,那种对立足以让他杀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那个秘密的主人。
冥夜怒目,萧离尘也不退分毫,还要再说些什么,“冥夜……”
可话还未说出口,冥夜眼中的愤怒便已瞬间消了下去,无视萧离尘的话,错身而去,冷漠无情地吩咐道:“活口已留,只待暗探回报阴月教巢穴后,召集门中死灭寂无四等修罗卫杀入阴月教,斩草除根。”
“是!”
冷漠的话音落下,冥夜飞身而去。
萧离尘看着冥夜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寒,随即朝着身边最近的一位修罗沉声道,“替我向孙白微他们传达一句话,只有找到解药,百姓放弃求神,没有圣女,沈洛弗才有活命的机会。”
“是!”
“还有!”那人得令正要离开,萧离尘又叫住了他补充道,“告诉许清凌,这是她欠她的。”
修罗卫得令离开,徒留下萧离尘一人,神色凝重,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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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昏脑涨之间,沈洛弗突然睁开了眼,一双浑浊的瞳孔渐渐清澈了些,天旋地转之间,方才发生的一切骤然涌入脑海,最近的记忆是苏辰胸前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以及虚弱之中他与她被缠绑在一起的双手。
“苏辰?”
躺在床上的沈洛弗完整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正欲起身之际却感受到了束缚在手脚间的重量。
她的四肢竟然都被拴上了铁链,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床榻一侧的墙上,她像一只被拴在牢笼中的野兽,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野兽。
沈洛弗试探扯动了铁链,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门外也正好传来一道沉稳的女声,“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沈洛弗注视着门口的方向,听着她的声音,已经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代表南苏神权的第二位人物,大祭司!
在她身后,跟着另一个身着南疆服饰的中年男人,因为见过云姜,听她讲述过一些关于南疆巫族的事,可以断定他定然出自南疆巫族一派。
“云姜呢?苏辰呢?”
那是她清醒时段里唯一记得的两个人,大祭司看着面前虚弱不堪的沈洛弗,蔑笑着,“你不妨先担心一下你自己,看看如今的你是什么模样?”
经得她的提醒,沈洛弗方才注意到了自己的穿着,她竟与她们穿着相同规制的衣服,就连手臂处都被印上了阴月教的印记。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大祭司脸色一沉,回答着沈洛弗的问题,“宜王野心毕露,为报当年之仇,与宸王合谋,算得秦相下台,逼得端王戴罪自审,如今就要轮到我了。这么多年,是我竟然小瞧了他,小瞧了那个亲手烧死自己的母妃的怪物。”
大祭司提起当年之事,眼中恨意明显,像是后悔没有去做一件该做的事。
失去神智多日,沈洛弗不想苏筹已经完成了这么多的事,如今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竟有些恍惚,仿若隔世。
“当年你们设计陷害他母妃和他妹妹之时,就从没想过会有今日吗?”
大祭司认真地凝视着她,也并不意外她会替苏筹说话,反而颇为赞赏道,“很好!我知道你与他情非泛泛,你们之间情念越深,我便越要你做我阴月教的圣女。他越恨我,在看到你以圣女的身份站在他的面前之时,便会越痛苦,我也会越痛快!”
沈洛弗少有的激动,奋力地挣扎着,晃动的锁链发出碰撞刺耳的响声。
“你简直恶毒!”正是因为知道了苏筹的心意,她才更加明白这世上谁都可以做这个圣女,唯独她不可以。
“杀人不过诛心!要怪就怪他活了下来,还学不会安分守己。南苏信奉水神三百年,凭他一己之力想要与神斗,简直自不量力!”
“呵呵呵呵……”在听到“神”字之际,沈洛弗突然一笑,这个世上竟然有这么多妄自尊大,自比神明的狂妄之徒,原本的苦涩笑声也渐渐变做了嘲讽之色。
“你笑什么?”大祭司感受到被嘲讽,面色一变。
“我笑你们自甘做囚,自封牢笼,待到信仰崩塌之日,就是你们为这三百年的供奉偿还之时。”
大祭司勃然大怒,掐着沈洛弗的脖子,将其渐渐举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这么与我说话的。”
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沈洛弗的脸涨得通红,依然挤出了挑衅的话,“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大祭司狠厉的表情不改,享受着她人痛苦的模样,最终在沈洛弗支撑不住的极限之刻随意地松了手,沈洛弗像一件衣服一般瘫软在床上。
“没关系,我们即将共沉沦。”大祭司收敛了愤怒之色,俯视着因为获得喘息机会而大口呼吸着空气的沈洛弗,不屑地说道。
“我会让你成为诛杀苏筹最好的一把刀!蛊元,她就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大祭司便甩手而去,那个巫族男人朝着她一步步靠近。
沈洛弗看见他眼里贪婪诡异的眼神,下意识地朝后退去,然而身后却是坚硬的墙体,让她无处可逃。
那名叫蛊元的男人像是在研究一件神奇的蛊虫,脸上露出惊喜不已的表情:“怪不得早前给你种了七次蛊才让你失去神智,原来是因为火融果,我竟然遇到了服用火融果而不死的人,真是巫祖有灵,让我得偿所愿。”
“你说的人是苏辰?”沈洛弗意识到他说的另一个人正是苏辰。
男人像是看待猎物一样并无防备,自说自话,“你是因为他的血才活着的,但也没关系,这次我换了新的蛊。”
话音刚落,男人瞬间将三根细针分别插入她的身体,将她瞬间不能动弹,并将其转动了身子,面向墙壁。
紧接着又发出四根几乎透明细针插入她的头顶、后脑、脖颈,细针的一头连接着蛛丝一般细的长线,一直连接到他的指尖。蛊元轻轻划破了手指,涌出的鲜血顺着丝线流淌着,四根长线之上隐隐爬动着三只虫子,边走边褪去躯壳,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看不见最终的形体后,瞬间进入了插入身体的细针针眼处。
蛊元顺势将四根细针打入了沈洛弗的身体,换得了沈洛弗一声声痛苦的喊叫,身体似有千万只蛊虫撕咬,在走遍全身之后,最终朝着天灵盖涌去。蛊元兴奋地听着沈洛弗的叫喊声,高兴地看着沈洛弗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露出成就满满的笑容。
“啊……”沈洛弗的痛苦结束在蛊虫汇聚完成之后,整个人的身体仿若脱胎换骨后的软糯,使不上一分力气,关于痛苦的感知也终于在听到那一声铃声之后,陷入一片黑暗。
叮铃叮铃……
“参见圣女!”
蛊元恭敬地朝着已然端坐好的沈洛弗,原本无神的双眼,在听到男人的拜见之声后转动着寻找声源。
“你是阴月圣女,你唯一的使命,是替南月水神降临南河四州,赐下圣水,施恩天下!”
“我是阴月圣女,我的使命是替南月水神降临南河四州,赐下圣水,施恩天下!”
“宜王苏筹,修罗门主冥夜,萧离尘,这三个人阻碍圣女降临,冒犯水神,该杀!”
“宜王苏筹,修罗门主冥夜,萧离尘,阻碍圣女降临,冒犯水神,该杀!”
蛊元配合着铃声,一字一句在沈洛弗脑海中种下任务指令,刷新着她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
“现在,你作为圣女,要去释放一个人。”
蛊元又一次摇晃了铃铛手链,沈洛弗应声回道:“是!”
门外进来了两个阴月教徒,朝着男人行礼,“蛊元大人!”
蛊元抬了抬眼,“替圣女大人解囚!”
二人领命,替沈洛弗打开了铁链。
沈洛弗端庄地起身下地,一路朝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