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出去看看。”
许久,沈洛弗吐出了这句话,她想要亲眼看看如今的南苏。
“我陪你去,只是恐怕你要换一身装扮。”许清凌站了出来,也为她重新备好了一身衣服,以及一顶幕离。
沈洛弗疑惑地看着许清凌手中的幕离,对面的人也及时解释道。
“自那日后,阴月教便将阴月圣女的画像宣示了全国,如今你的这一张脸已经不仅仅是你了。”
沈洛弗沉眼,接过了幕离戴上,与许清凌一同出了驿站。
直到走出官驿所在的那条街之后,所到之处,家家门口紧闭,一片萧条,只有因洪涝冲毁家宅,无家可归的流民睡在街边,病人的家属对着阴月圣女的画像,虔诚做拜,而那些躺在地上的患者,满身脓疮,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
早已习惯的许清凌别过了眼,因为她已经经历太多次将药送到他们面前,然后又被他们打翻的情况了。即使强行灌了药,他们也只会将自己当做冲撞圣女的罪人,死活都不愿意再服下一道药。
“有时候,我跟师伯甚至会想,我们一心要他们服药究竟是对还是错?”
沈洛弗隔着幕离看了一眼身旁的许清凌,她的眼里只有作为一个医者的无奈,在此刻发自内心地为他们哀悼。
\"作为大夫,你们已经做了自己所有能做的,只是……\"
剩下的话,沈洛弗没有说完,她终于意识到了苏筹莽撞行事的背后,是在他的复仇之中,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无辜之人。他在南苏的谋划远比他在东泽和北齐的算计还要轻而易举,因为他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得失之心,他从未想过得到什么,只有混乱和破败才是他最想看到的,他所拥有的所有资源都是为了让那些忌惮的人自乱阵脚,然后慌不择路地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即使鱼死网破。
他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的黑暗剖开在自己的面前,在她沉睡的那段时间里,苏筹已经亲口告诉过她,他要让整个南苏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呜呜呜……”
阴暗的巷子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哭声,似是一个小女孩的。
“阿娘,你不要丢下我!”
许清凌第一时间循着声音走了过去,沈洛弗也紧随其后,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具女尸的身边痛哭着。
“阿娘,阿娘……”
女尸已经满身脓疮,只有微热的体温在告诉许清凌,她才闭上眼睛不久。
许清凌神情哀悼,转而替小孩儿查看起身体的状况,在得知结果之后,脸色一沉,“这孩子也患了毒症。”
转而向小女孩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呜呜呜……”小女孩不回应,只是蜷缩着躺下来,靠着女尸一直哭泣着,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沈洛弗的心中也一阵发紧,上了前来,看着面前的场景,一时竟是说不出的酸涩。
而那小孩也正好抬起头来,躺在地上的角度正好看见幕离之下的脸来,然后立刻爬起来,抓着沈洛弗的衣衫苦求道。
“圣女姐姐,求你救救阿娘!求你救救她!呜呜呜……”
然后又学着大人的模样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我……我不是……\"沈洛弗连忙扶起她,想要否认,却又无处否认,小女孩豆大的泪珠不停地流着,已将沈洛弗当做了能救人于水火的神明。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赶紧忍住了哭腔,抽泣着回道:“我叫珠儿。”
“珠儿!”沈洛弗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尸后,最终残忍地说道,“你的阿娘已经死了,我救不了她。”
沈洛弗摇着头,珠儿却瞪大了眼睛,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是前所未有的悲伤。
“你不是圣女姐姐吗?阿娘说只要你来了,我们就会有救了?为什么?为什么?”
珠儿无助地哭泣着,想不通阿娘说过的话,为什么都是假的?
沈洛弗说不出话,与许清凌相视一眼后,许清凌将珠儿抱在了怀里,安慰道:“珠儿别哭,阿娘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跟姐姐走好不好,姐姐会照顾你的。”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离开阿娘。”
珠儿哭着挣脱许清凌的怀抱,回到女尸的身边继续躺下,然后依偎着靠在女尸的身上。
沈洛弗和许清凌的眼眶相继一红。
“你们守在这里,处理好一切后,将珠儿带回医馆。”许清凌站起身,朝着身后的官兵吩咐道。
沈洛弗也缓缓站起了身,心中触动不已,在看了一眼女尸后继续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此刻的城门口,搭建的架子上,正吊着三具阴月教徒的尸体。
整齐列队的黑衣修罗守在城门内外,与苏辰带来的官兵对峙着。
密密麻麻围观的百姓被官兵隔在外围,视线中心的冥夜坐在祭台中间,等候着苏辰的上前。
苏辰迈上了台阶,最终在冥夜的对面坐下。
“王兄,没想到你居然会亲自来这儿?”
面具背后的眼神并无波澜,只是凝视着眼前的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早该知道,一向杀人如麻的修罗门怎么会听一个闲散王爷的差遣?原来这门主与王爷本就是一人,我若非与你亲自交过手,我也当真要以为那困在骓云山十五年的人,都是你了。”
“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冥夜冷声回应道。
“呵……”苏辰不自觉的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一直都知道,我曾经甚至想过要与你一同去干一些事,可是没想到,是你亲手毁掉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我们之间没有情分,若说有,那也是你与云姜的,那些年你所见到的我,都是她。”冥夜的话依旧冷冷的,听不出一丝的情感。
这种语气在苏辰听来就像是一种赤裸裸地嘲笑,嘲笑那些年他将他当做哥哥的日子里,就像一个傻子。
“好一个没有情分?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苏辰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但转眼又松开了,自问自答地补充着,“当然,想来,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呢?你要向大祭司复仇,连这些无辜的百姓也变成了你的弃子。”
冥夜微微偏了头,嘴角扯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我替你灭了阴月教,让南河四州的百姓不再寄希望于圣水,你的解药便能发挥效用,到时候你只管将一切罪责推到修罗门身上。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个道理,我想你不该不明白。”
“王兄替我做了这么多,那我真是要感谢王兄了!”
冥夜依然是一副看不懂神情的模样。
“只是,王兄筹谋了这么多年,不会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吧。”苏辰的身子前倾着,目光直视面具背后的那双眼睛,“在南苏,人可以死,他们对水神的信仰不会。我以为王兄在经历了十八年前那场祸事之后,王兄该是最明白的人。”
苏辰故意说起十八年前那桩旧事,撩拨着冥夜心里的那根刺,却没有在他的眼中看见意料之中的愤怒,反而换来了对面的一声轻笑。
“看来,你想要妥协了!”
冥夜说中了苏辰的心思,让他的神情下意识地一暗。
南月河一代对水神的信仰已久,甚至连官员都是南月水神的信徒,几日大规模的拒医,南河四州的百姓已经病死无数,如果强行与阴月教对立,南境的百姓错过救治的最佳时期,到时候受苦的也只会是南苏的子民。
他也本可以像冥夜所说,利用他打击大祭司的势力,最终将一切罪责都推脱到修罗门的头上,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在看到尸骨满地的南境之时,他便做不出这个决定了。
“那沈洛弗呢?阴月圣女,你也要杀吗?”
苏辰故意提起沈洛弗的名字,面具背后的瞳孔终于有了不一样的颜色,他不禁去猜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对面的露出一丝破绽。
冥夜手指又一次揉搓着,原本的破绽一瞬间化为了坚定,“当然!”
苏辰不可置信地听他说出这两个字。
冥夜微微偏了头看向台下,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如果她成为了她们信仰的圣女,我也绝不留情!”
他确定不已地说道,目光之中的那个人却拨开了人群走了进来。
沈洛弗一眼便看到了祭台之上,那个熟悉的人,这是自离别后又一次看见冥夜的模样,以往感知到的每个晚上,她都以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无痕。
幕离之下的眸子红了眼眶,脚下却不停地朝着他走去。
虽然隔着幕离,但是冥夜还是认出了她,就连刚刚说出的话都凝在了空气之中。
随着冥夜的目光,苏辰看见了靠近的沈洛弗,可她的眼里却从来都没有他的位置。在看见冥夜眼里的神情之后,苏辰才真正意识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输得一败涂地。
直到走到台下黑衣修罗的面前时,无痕认出了沈洛弗,抬手阻止了原本要阻拦的一名黑衣修罗。
然后就在沈洛弗刚迈上台阶一步之际,城门口的三具尸体轰然落地,发出砰砰的三声。三道利箭从城门口的方向射断了吊挂着尸体的绳子,直奔祭台的方向而来,射在祭台的之上的背板之上。
众人应声回头,只见城门口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人影,在扬起的尘土之中看不真切。
靠近城门的黑衣修罗迅速上前,却见被绳子束缚住双手的琉璃,灰头土脸,发髻松散,害怕地绕过尸体,跌跌撞撞地走进城门……
“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