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一如往常进入宝德寺,参拜、上香、祈福,一一未落。
礼佛之后,寺中主持将其领往早已安排好的后院,待用过午膳之后,太子妃便会返程。
寺中人送来了午膳,虽是清淡的素食,但也正好对上了杨凝兮近几月的胃口。
随身伺候的宫人将饭食放在桌上,正要过来搀扶杨凝兮用膳,却听得她说道:“不必在此陪我,你先下去吧。”
“是。”
那宫人看了看杨凝兮的表情,虽有担忧,但还是退了下去。
杨凝兮坐于侧榻上,右手抚摸着凸起的腹部,点了点头。
待宫人走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二位请出来吧。”
沈洛弗与萧离尘闻声从幕后走出,在萧离尘的身后还背着一方用黑布罩着的方形长物。
“见过宁安公主。”沈洛弗微微行礼。
“上官姑娘,好久不见,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杨凝兮依然唤她上官弗,神情也带着担忧之色。
“我听闻护国公府协助端王谋逆,府中上下于上月处斩。是以方才在道边,相见不敢相认,还请上官姑娘莫要觉得凝兮忘却往日,刻意回避。”
杨凝兮竟然在向她解释方才没有下车的原因。
“公主哪里的话。只是公主可能不知,我并非是护国公失散多年的女儿,之前一切皆为错认,如今的我只是一个不知来处的孤女。”
说到此处,沈洛弗的眼底突然一暗,不是因为那段误会的往事,而是因为她又一次面对了殊月的一个妹妹。
她这一生对人对事都可以问心无愧,却唯独在提到殊月之后,无法释怀。
“原来是这样!那殊月她……”
“因为我的身份,为了救我,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杨凝兮长长地吐一口气,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悲伤,最终也不再细问。
“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事需要我相助?”
“我想请你帮我抓一个人。”谈话终于来到了主题。
“是何人?”
“端王苏瑾!”
此话一出,杨凝兮的表情瞬间一变,“他不是被关在南苏吗?”
“他现在就在北齐,而且很有可能就要进宫了。公主应该知道,端王若是在此时进入北齐皇宫,意味着什么?”
杨凝兮的身子突然一软,她自然明白沈洛弗话里的警告。
在许久的沉寂之后,杨凝兮突然怔怔地回道:“沈姑娘,你又是否明白,如今的我已是北齐的太子妃了。”
闻言,沈洛弗意料之中的失落,当即也不再强求,“我明白公主的疑虑,我亦不想公主为难,今日是我冒昧叨扰了。”
说罢,萧离尘将身后用黑布罩着的方形长物递给了沈洛弗。
沈洛弗接着便将它放在了杨凝兮的面前,交付道,“这柄琴,是殊月生前我送给她的,也正是因为这琴是我从杨凝雪手上争来给她,才让她生了与你合谋复仇的心。如今她走了,玲珑也拜了清凌为师,游历天下,这琴便只能交给你了。”
话音落下,沈洛弗转身而去,杨凝兮的目光盯着那柄长琴,神情却是哀悼,不知是为殊月,还是在为曾经的自己。
“慢着!”最终在沈洛弗和萧离尘即将离开之际,杨凝兮喊住了她,“我会帮你。”
沈洛弗意料之中地转过身,朝着她郑重一拜,“多谢公主。”
“但我只能帮你们打探消息,我的人不能动手。”杨凝兮又紧接着为难补充。
“如此足矣!其他的交给我们便好。”
晌午之后,太子妃的车马启程回宫,沈洛弗伪装成杨凝兮的贴身侍女,也一同进了东宫。
萧离尘则在宫外等待着消息传来。
夜晚时,一名侍卫向她回禀着关于齐修的消息。
“回禀太子妃,殿下今夜不在宫中。”
“殿下去哪儿了。”书房外杨凝兮追问,沈洛弗端着一碗安神汤,埋头跟在一侧。
“属下不知。”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回话的侍卫一问三不知,杨凝兮的面色顿时不悦,不耐烦地说道,“那本宫去里面等他。”
“太子妃……”
侍卫还想阻拦,但话还未说出口,杨凝兮便佯装怒道。
“本宫特意为殿下煮了这碗安神汤,风里站久了便凉了。你是想让本宫的心意这么凉着,还是想让本宫和腹中的孩儿就这么站在风里吹着。”
说着,杨凝兮又气得抚了抚自己的肚子,那名侍卫听完瞬间惶恐,当即跪下请罪,不敢再拦。
“属下该死。”
杨凝兮轻哼一声后,看也不看地就朝里面走去,那侍卫也只能侧身让路。
沈洛弗顺利地跟着杨凝兮进入了齐修的书房。
关上门后。
“我的人回禀说,殿下是接到一封密信之后才出去的,希望那封信没有被销毁。”
杨凝兮演了方才那一通,一番情绪调动之后,身子也有些疲乏,当即寻了个位子坐下。
沈洛弗放下安神汤,快速扫视了房里的摆设。
屋内的一面墙上正挂着北齐与南苏的地图,其中接壤的长齐十二州皆被齐修用红色的朱砂框选了出来,还做了些许标记。
沈洛弗不由多看了一眼,然后才将视线转移到了桌案前,将齐修的书信一一打开。
一时寻找得认真,都没注意到杨凝兮已经观察了她许久。
“其实,那不是你送给殊月的琴对吧?”
翻找东西的沈洛弗手上一顿,片刻后又恢复了动作。
“公主如何看出来的?”
“今日在道边,我在车里看见你时,你们的身边并没有那把琴。而你们当时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分明是才到朝阳,那琴是你们今日才买的。”
“公主既然已经识破我的心思,为什么还要帮我们?”
“不是帮你们,是帮你。”
沈洛弗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着她,不解地问道:“帮我?”
“我离开南苏那日,便告诉过沈姑娘,南苏于我再没有什么牵挂。就算北齐的大军攻破连安,那座城里也没有我在意的人。”
说着,杨凝兮也站了起来,走向沈洛弗,认真地看着她,带着几分好奇的意味。
“我帮你,是因为你曾经也帮过我。可正如当初你帮我的时候,你只是让我看到了一种选择,并不知我能否成功?如今我帮你,也同样只是提供一个机会,并不能助你成功?”
杨凝兮注视着眼前的人,带着几分怡然自得,眼底也尽是一种身为高位者的从容。
迎着这样的目光,沈洛弗又一次看见了另一面的杨凝兮,不由感慨道:“公主果然不仅仅是她们看到的杨凝兮,这太子妃的位子,也只有公主才能坐到现在。”
“这也得多谢沈姑娘当初的点拨,若非当日的一番谈话,或许凝兮还是当初那个只知深闺之争,委曲求全的小女子。”杨凝兮看着眼前的人,往事也一一浮上了心头。
“公主言重了,不过是一番话,我从未改变任何人,或者说公主本就是这样的人,公主拥有这常人没有的耐心和勇气,忍辱负重也好,破釜沉舟也罢,最终苦尽甘来,都是公主自己的本事。”
对面的人神情微怔,沈洛弗的话不是恭维,却道尽了杨凝兮这陡然转变的半生,随即笑了笑,不由转过话题反问道。
“我十分好奇,沈姑娘明明也是个聪明人,却为何要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北齐一直在关注南苏的局势,收复长齐十二州更是殿下的志愿,苏瑾若是真的出现在北齐,殿下在得知消息的一刻,便不会让他落入别人的手中。而我即使知道这个消息,也远在殿下之后,就算你在此刻得知了苏瑾的消息,你认为你能比殿下先一步找到他吗?”
“当然不能。”沈洛弗抬眸,肯定的说道。
杨凝兮的眼里闪过诧异,顿时在看见她手中拿着齐修的印鉴,又似乎有些明白了。
“这才是你的目的!你找的也不是密信,而是太子的印鉴!”
“我们不可能在齐修之前找到苏瑾,但是却能通过跟踪他得知苏瑾的藏身之处,再加上这个,我们就能带走苏瑾。”
沈洛弗坦诚相待,并不隐瞒自己的计划,说罢便将齐修的印鉴盖在了一张空白的书纸上,只要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任何一个字,都会是出自齐修的命令。
并且她已经从方才翻找的手书中确认了印鉴所盖的位置、该用的纸张和格式。
“你这么大胆,就不怕,我拆穿你的计划?”杨凝兮看着沈洛弗的所为,并未阻止,嘴上却故意问道。
“你不会。”沈洛弗斩钉截铁地回道,“不然我便不会来找你了。”
她的话像是一种信任,让杨凝兮无法否认,也让她嘴角的笑意渐盛。
“……既然你都找到了,是不是也该送你出去了。”
“有劳公主了。”
二人相视一眼后,杨凝兮又笑了笑。
不久之后,在等待齐修无果后,在沈洛弗的搀扶下,杨凝兮撑着后腰,走出了齐修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