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一听这话,七墦情瞬间来了兴致。
幻媚娘垂眸,轻声道:“这张琴是一个少女带来的。她幼年丧父丧母,亲戚们不愿带她这么一个累赘,还瓜分了她父母的遗物。她走投无路,抱着父母留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这张琴——来到我这里,自愿卖身为奴。”
“那后来呢?她怎么样了?”七墦情追问。
“卖身为奴么,还能怎么样?”幻媚娘道,“十几年很快便过去,她身子越来越弱,却又不愿休息。我尽我所能想挽救她,可她最后还是走了。之后我便把这张琴摆在了这里,取名‘年华’,寓意那名少女逝去的年华。”
七墦情歪头:“真是遗憾啊……”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幻媚娘叹息道。
一直默默在旁边当背景板的白璃突然看过来问道:“姑娘可信‘逆天改命’之事?”
幻媚娘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无奈笑笑:“虽然我也挺期待自己可以逆天改命,但这种事……逆天改命可是大忌,即便是真的存在,也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罢。”
七墦情忙插话重新把话题拉回琴上,指着边上一张问道:“幻媚娘,那这一张呢?有什么故事?”
“这张名为‘醉心’,是一名少妇临死前托人送到我这里的。”幻媚娘顺着她将目光移动到那张琴上,“少妇与丈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组成的家本该是圆满无缺的。可谁知后来,丈夫做生意时却遇上了另一个姑娘,与她一见钟情,还娶她为妾。丈夫娶个小妾,少妇本来并不在意的,但她没想到,那小妾一心想把她赶出家门,甚至不惜自残嫁祸少妇。”
“那个丈夫信了,对吧?”七墦情似笑非笑道。
幻媚娘亦一笑:“是啊,谁会相信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会拿刀伤害自己呢?一纸休书下来,少妇流落街头,身旁仅有几件衣服,以及这把琴。那天我去看木料,正好看到她在路边卖唱。我顺手给了她几枚石玉,告诉她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幻媚斋卖艺。”
“可惜她没来。”七墦情托腮。
“是啊。”幻媚娘点点头,“几个月后,我便收到了这张琴。想来是心病深重,才不愿来我这边的罢。”
白璃问:“‘醉心’二字何解?”
“深爱一个人便像是饮酒,即便月下独酌也能寻得乐趣。情愿大醉一场,不知今夕何夕,无谓生或死。”幻媚娘轻声道,“人醉了尚可一梦清醒,心醉了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七墦情无比赞同地点头啊点头。
白璃追问:“那这‘幻媚斋’,可也什么含义?”
幻媚娘沉默片刻,突然敛了神色,冷冷看向他:“公子这是何意?”
“只是好奇罢了。姑娘若是不愿也无妨,是在下莽撞了。”白璃行礼道歉。
七墦情默默在心里鼓起掌,心道:小狸这回挺上道啊,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善辩?“欸,他就是这样,说话都不懂得三思的,还请幻媚娘见谅。”想是这么想,嘴上还是该道个歉数落他几句的。
幻媚娘脸色缓了缓,轻描淡写道:“无妨。这琴坊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当时我问过她,但她不愿说,只告诉我不可随意修改它的名字。以前她也被称作‘幻媚娘’,后来她离开后我便成了新的幻媚娘。因而我也不知这‘幻媚斋’三字有何含义,未能给两位解答,请见谅。”
七墦情笑着摆摆手,转移话题:“这里的琴我可以买一张吗?”
“一层的琴都是非卖品。”幻媚娘浅笑着摇摇头,“若姑娘想买琴,还请随我到楼上去,可以自行定制,选择心仪的样式。”
“没有成品吗?”七墦情无辜地看她,有些失落落的。
幻媚娘无奈笑笑,解释道:“幻媚斋是做琴与听琴的地方,一般是没有现成的琴卖的。姑娘若实在心急,可以看看这儿有没有与你有缘的琴。如果它们选择了你,那我也没有强留的道理。”
“那如何才算它选择我了呢?”七墦情打起精神问道。
这回幻媚娘倒是不肯直说了,只答了一句“届时我自有法子知道”,怎么听怎么敷衍。
但七墦情像是听不出这份敷衍一般,兴致勃勃地挨个看过去。即便是石头,被摸久了也会有磨损,更何况琴身大多是木质的,而且还不是属于自己的,出于礼貌她也没敢直接上手摸,只是在每个面前站着看半天,眼里满是赞叹。
七墦情全身心都被满屋子的琴抓走了,白璃在一旁孤零零地站着,也不觉无聊,默默跟着她从这儿走到那儿,再从那儿走回这儿。
可惜来来回回转了三圈,还是没能从幻媚娘口中听到有琴选择了自己的消息。七墦情不免有些沮丧,垂头丧气地往一个空桌子上趴。
“无事,你若想买,定做一张便是。”白璃安慰道。
不想七墦情愈加沮丧:“连你都开始安慰我了……”
白璃不知所措,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什么。
幻媚娘轻笑:“楼上还有几张,姑娘不妨也看一看?若还是未能寻得良琴,小女子可以为姑娘定做一张。”
“好吧。”七墦情瘪瘪嘴,起身随幻媚娘往二楼去了。
一楼已经够简洁了,只是为了衬托琴的特质稍作点缀;但二楼的布局相对一楼而言更简洁,几张琴就这么随意地摆在一见很小的屋子里,半点装饰都没有。虽然屋子里是一尘不染挺干净的,但用来遮灰的白布却都已经被染成了灰色,可见平时也不怎么打理。
“这些琴都比较凶,不敢往一层放。”幻媚娘解释道,俯身揭开其中一张琴上面的布。
琴亦有情。
钟归曾经在教七墦情与卞水何两人琴艺的时候曾说过不同琴有不同的脾气,有的温润尔雅,有的冷漠如冰,有的正气凛然,有的邪气逼人。那时七墦情对这套理论不以为然,钟归却不与她争辩,只是笑笑便跳过了这一话题。
几十年过去,当面对幻媚斋里面这么一张琴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师父当年所说真的一点错都没有。
看到它的一瞬间,她便隐隐觉得这张琴与自己非常相似,相似到她都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就是她曾经遗落过的。可是她也知道,自己除了与师父学了几年,此后便再也没怎么练过,即便是练也是随便买一张,从来没有固定常用的琴。
幻媚娘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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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