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于他们来说,可谓是“上古时期”。
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将时间停滞,将对方做成傀儡,永远受自己驱使?
幻媚娘是这个城镇的外来者,刚开始并没有名字,后来由于抚得一手好琴,被人们称呼为“琴娘”,这一名号一直延续到海市成立之后,等到许久之后幻媚斋建成后才改为“幻媚娘”。
以前的海市也有自己的信仰,也有祭司,也有祭祀,只不过不像如今的海市一样取人性命,而是将其所有隐私公开,任人羞辱,从某种方面来说,反而更加残忍。他们会当众公示那些曾经关于他(她)的传言的真伪,若是有人提出新质疑,也会当场验证——比如有人说他(她)身上那个地方有什么疤痕,是对神的不忠,那么祭司们便会除去他(她)该处的衣物,寻找那条疤痕,质问其来源等等。一般被拖上过祭台的人虽然最多判处劳力或思过,无性命之忧,但基本已经无法再在满城镇居民异样的目光中生活下去了,无人愿意雇佣意味着没有生活来源,上过祭台又失去了出城的许可,最后只能沦落风尘或饿死街头。
这种制度的残忍让七墦情听着都暗自咋舌。
琴娘以前是别处的琴妓,卖艺不卖身,在一次偶然中遇上一位书生。
与大多话本上才子佳人的故事差不多,书生对琴娘很好,经常散财赎她出来,带她去看花灯,吃宵夜,租画舫,听她抚琴又以诗词相配。二人情投意合,琴娘自愿献出了自己。可惜不久之后,书生告诉她,自己该回家乡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了,留下一枚镶嵌着一枚小翡翠的银链,说若是以后想找他,可以带着这根银链来这个城镇找他。
不久,琴娘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让孩子不在这烟花之地长大饱受冷眼对待,琴娘用多年攒下的银两给自己赎了身,踏上寻找这座城镇的路。
当她终于找到这里之时,再见到书生,却发现对方其实并不是什么书生,而是这里的一名祭司,而且翻脸不再认她——祭司是属于神的,不允许留下自己的骨肉。
于是,初来乍到还什么都不了解的琴娘,就被安上“亵渎神之子”的罪名,拖上了祭台。
刚上祭台之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惨无人道的对待,甚至看到为首的祭司正是以前的书生之时还很欣喜,天真地寄希望于他会救她,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
可身为祭司,他更清楚“与外人私通并留下子嗣”的罪名多么严重,又怎会让琴娘说出真相?那条链子是“外界信徒”的象征,当初他留下这个骗琴娘就是防止她真的找到自己时自己没法澄清;有了链子就不一样了,她若真说自己与祭司发生了什么,那也是“知法犯法”,抑或是“信口雌黄”,只要祭司不承认,便没人会信她的话。
为了自证清白,祭司成了主执刑人。
她被剥去衣物,被台下人辱骂讥笑,被木棍击打;寄希望于祭司,却只能换来更残忍的对待,最终连孩子都没能保住,失血过多昏倒在祭台上。
而就在她受辱之时,她常年带在身边,陪伴了她一生的琴,躺在一旁的地面上目睹着这一切。
等琴娘从大失血中醒来,得到的是跪在神庙门口赎罪两天的惩罚。
这一回她不再像被拖上祭台时那般苦闹了。她抱着琴,平静地跟着祭司来到神庙前,顺从地跪在石板上。
祭司转身准备离开之时,琴娘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曾有一刻爱过我?”
祭司顿了顿,回头给她嘲讽的一笑,快步离开。
或许他从来都没将她放在眼中,对他来说,琴娘只不过是在外游历时遇到的一个消遣工具罢了。
琴娘心头被狠狠扎了一下,垂眸不再说话。
从那以后,琴便再没见过琴娘露出真心的笑容。
它默默看着琴娘跪着昏倒在神庙前,看着她无法离开城镇只能沿街寻找活计求生,看着每一个路过她的人对她投来贪婪的目光,看着饿极的她偷店里的东西被逮住,看着她被几个男人堵在阴暗的角落拼命挣扎,看着她又一次被带上祭台,看着祭司面无表情地一次次将她的尊严践踏,看着她最后走投无路回归了原本的活计,看着她与恩客谈笑风生……
但琴娘并非自甘堕落,仇与恨一点一点地堆积在心底,越积越高,到最后终于满溢出来。
以她的身份,原本是不会与修道有任何交集的;然而为了复仇,她慢慢从恩客口中零零碎碎套出修道的基本方式。可这样拼凑出来的仍不足以满足她复仇的需求。碰巧这时,一个外来的养蛊人与风水师结伴来到这里。楼里的姑娘们都不乐意同时伺候两人,更不敢招惹养蛊人,这时琴娘抓住了机会,主动请缨。
她稍稍润色了一遍自己的故事,成功打动两位稀客,被其收为徒弟。二位爷给的银子多,妈妈也自然欢迎他们天天来,对“吸引”他们常来的琴娘更是笑脸相迎,待遇瞬间提高了许多,摇身进阶为花魁。
半年后,养蛊人与风水师离开,琴娘的计划也策划完毕,一步步开始执行。
她先是用楼中其他姑娘试验蛊虫,直到成功控制楼中所有人。随后她再度故意犯禁忌被拖上祭台,趁机给祭司们下蛊。当祭司们都沦为她的所有物之时,便可以像整个城镇下手了。那些曾经落井下石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与此同时,早先布下的风水局开始运转,借用自然本身的风水加强局的力量,强行将城镇内外隔离开,防止“罪人”逃离,没能接受到她降下的刑罚。
城镇如她所愿地成了一座死城,每一个人都在她的掌控下,或妻离子散,或落魄而求死不得。
大仇得报。
至此,白璃听着不免动容,看着幻媚娘与摔落在地上的山水琴一言不发,眼中一抹不忍的神色。
七墦情瞟了一眼他,打岔道:“这张琴‘山水’的名字就是来源于这里?她用琴来操控风水,是么?”
“不错。”闵禅道,“这张琴在风水师的改造下成了一件不逊色于法器的灵器。”
七墦情撇撇嘴角:“难怪她不肯告诉我山水琴的故事。”
云琦此时已经就地坐下了,闻言嘲讽般笑了笑:“大仇得报,之后呢?”
“怅然若失。”白璃恍惚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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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