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凌焕昕怔怔道,不敢相信方才见到的一切。
他们是愣住了,但凌父可不会因子女找来而愣住。只见他轻而易举地便将聚灵藕抓在掌心,反身一甩尾巴朝宁冶游过来,将手中聚灵藕递给宁冶,而后满脸寒意地转身面对众人。在水中的刀不会像在陆地上一样滴血,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却无端让人觉得寒意更甚。
当他缓缓扫视过众人之时,眼中神色是漠然的冷淡的,仿佛这几个都不是自己的子女,而是仇人的子女一般。唯有触及到凌焕昕的时候,他的目光才略略缓和了下来。白璃下意识侧迈一步挡住几位鲛人,一手紧握着雪鳞刀柄,对着凌父虎视眈眈的,手中刀随时准备出鞘。
凌父却直接无视了他,淡淡向凌焕昕道:“昕儿,过来。”
“爹爹,你……为什么……”凌焕昕没听他的,反而身子向后倾了些许,不敢置信道,“盈萤她,她……”
她的抗拒让凌父柔和下来的神色再度隐隐染上不耐烦。他盯着凌焕昕漠然道:“过来,我可以不杀你。”
“可以”的意思就是,如果不过来不投陈,就会被杀。
看着这样陌生的父亲,凌焕昕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尾鳍在水中犹豫不决地摆动,却就是没推助自己往凌父那边移动的力气。
见着她首鼠两端,凌父愈发的不耐烦,语气也随即生硬了很多,下达最后的通牒:“我倒是忘了,你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什,什么罪魁祸首?!”凌焕昕更是惊慌失措,尾鳍上的力气愈发的不知流失到哪里去了。
而此刻,平日里总是爱跟她针锋相对的凌览月也失了与她拌嘴的念头,呆滞地看着自己父亲,再愣愣看看狼狈地跪倒在地上喘息的七墦情和悬挂在半空中的凌盈萤,试图分析出这是个什么情况。可平时就不怎么聪明的脑袋,这时更加的不给力,全然无法为他分析出前因后果来。
眼看着凌父的神色愈发冷漠,白璃沉声打断道:“她可是怡神医的女儿,你不怕怡神医醒后发现吗?”
“呵,我又不是没给过她机会。”凌父冷笑道。
白璃用力抿了抿唇,学着七墦情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就不好奇怡神医当年过世时还留了什么东西给你吗?”
这句话一出,执念被放大的凌父自然不可能毫无反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从凛冽转换为疑惑。
“当年怡神医的遗物,其实不止那些手稿和给凌焕昕的血炼石吧?”看着凌父的目光刹那间变得复杂,白璃继续道,“还有一副画像,上面是你们新婚时的场景,对不对?”
凌父不语,但那略含惊讶的神色已然暴露了他的心思。
他画了很多爱人的画像,但从来没将自己画进去过,因而怡神医留下来的唯一一副画卷,就是整个藏画间里头唯一一张两人都在其中的画像。于他来说,怡神医的死与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如果不是他那段时间没能发现爱人的意向,怡神医就不会以身殉术,也就不会离开他。他认罪,不敢将自己与爱人画在一起,也并不经常去翻看那副爱人留下来的画。每一回看到那副画,之前没能拦住爱人的自责就又会回来。那喜庆的画面像是在嘲讽他,嘲讽他弄丢了自己最爱的人,迎娶一个曾经跟爱人一起研究过那门禁术的女人,迎娶进来了一个“帮凶”。
于是,那副画就被他埋在自己画的无数画卷之下,藏到一个他自己都未必能再找到的地方。
可如今,这幅画被这么两个刚刚闯入的人给毫不留情地翻出来了,就好似自己一直想否认但却一直放不下的罪行被赤裸裸地扒拉出来当众鞭笞,将他过往的罪一点一点铺陈在“帮凶”的子女和“罪魁祸首”眼前,让他们知道,他这个大放厥词要为爱人“复仇”的人,也是负罪之人,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思至此,凌父的神色愈发的冷冽起来。之前只是义正言辞地复仇,这回就是恼羞成怒了。
“你知不知道她在画卷里面缝了一张书信进去?”白璃道。
书信?
凌父出手的那一瞬间又给他的话阻了一下,狐疑看了看白璃。
白璃也不再与他废话,干脆利落地将一张薄薄的纸用灵力护着送出,朝凌父的方向直接丢过去。凌父赶忙上前接住,小心翼翼捧着展开查看。
纸上的字迹熟悉极了,就是他自己的字迹;上面的话语也熟悉极了,正是他当年给怡神医送的第一封书信,含蓄的情意假借着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语传递出去。过往自己那些大言不惭的充满江湖大义的话语,看得他自己都有些眼热。
信纸背面是怡神医的字迹,寥寥几句劝诫,像是早就料到自己死后凌父会有这样的反应了一般,提早封存在此处等待他自己,或是别的人发现。每个字周围都有若隐若现的图案,颜色与纸张颜色相近,肉眼能发觉到但又很难看清。
如果七墦情或是卞水何见了这些图案,或许能够辨认出来——“救赎”,一种很特殊很少见的术法,能按施术者的心意唤起被施术者的某些回忆,术法残留持续的时间相当长,足以跨度一个鲛人的一生。
若是平时的凌父,执念已深,看着这几句劝诫以及爱人曾布下的术法,可能即便是想起过往那些怡神医的理念,还不一定能彻底放下对自己、对子女、对后妻的恨;但好巧不巧,这执念在宁冶的放大下化作剧毒,而这剧毒的解药,便是让他心心念念的怡神医。
等宁冶反应过来自己弄巧成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失去了呆滞在原地的凌父作为刀刃,他仅剩的实力也只足够与白璃这个曾经他毫不费力就能捏死的小白狐狸周旋。
当他逃生用的传送符被七墦情操控蛊虫毁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两人不打算再放他走了。既然注定要死,不如……
用自己的手臂稍作阻挡,弹尽粮绝的宁冶突然朝白璃粲然一笑:“你想不想知道你身后那位的真实身份?她肯定不敢让你知道……”
白璃闻言不由得一愣,旋即面前一道银光闪过,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将未出口的话语尽数湮没在破损的声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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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