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又一次环顾四周,随后从雨中冲过,奔到赖克身旁,俯下身,伸手试他的脉搏。尽管天很黑,他仍看出老人灰西装的右胸上有一处的颜色明显更深些,这不是雨水造成的,是血。他来回摸着赖克的手腕、脖颈和胸膛,试图找到他的脉搏。
他终于摸到了,欣喜地舒了一口气。
猛然间,他掉转身体,把枪对准一个迅速逼近自己的身影。
这个人布赖恩。他匍匐着穿过院子,卧倒在他父亲身边,把脸紧贴在老人的头上。“我不是有意的。”
“帮我一把,”古铜说,“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
“当时不知道他是谁。”
“你在说什么呀?”
“我没想到。”
“什么?”
“我以为他是他们中的一个呢。”赖恩哽咽道。
“是你开的枪?”古铜抓住赖恩,在他的口袋里摸到一把左轮手枪。
“他突然从黑暗里钻出来,我不由自主就开了枪。”
“天哪。”
“我不得不开枪。”
“菩萨保佑——”
“我没想打死他。”
“你没有。”
“我在告诉你我——”
“他没有死!”
黑暗中几乎看不清赖恩大为震惊的表情。
“我们必须把他弄到车上去,我们必须把他送到医院去。抓住他的脚。”
就在古铜伸手去抬赖克肩膀的时候,似乎有只野蜂从他耳际嗡嗡飞过。一枚子弹啪的打在他身后的墙上。
古铜猫腰扑到一个货箱后面隐蔽起来。这一枪射自一支装有消音器的武器,是从他的上方打过来的。他恼火地举枪对准那个方向。雨水打得他直眨眼睛,黑暗中他根本看不到目标。
“他们不会让你把他弄走的。”赖恩说。
“他们?”
“他们就在这儿。”
古铜的心缩紧了。他意识到,赖恩刚才为什么在街上大喊大叫。他不是对着老天喊叫,不是对着菩萨喊叫,也不是对着复仇女神喊叫。
他是在对恐怖分子大喊大叫。
赖恩仍然趴在开阔处他父亲的身旁。
“到这边来。”古铜喊他。
“我是安全的。”
“别傻了,到这个货箱后面来。”
“他们不会对我开枪的。”
“别说疯话。”
“你来这儿之前,雷娜塔对我露了露面。她告诉我说,伤害我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我活着。”
“什么?”
“这样,我后半辈子会因为知道自己杀死了父亲而一直遭受良心的折磨。”
“但你那一枪并没有打死他!他还活着!”
“他仍会死掉的。雷娜塔绝不会让我们把他从这儿弄出去的。她恨透了我。”赖恩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在黑暗中,他似乎把枪对准了自己。
“赖恩!不!”
但是,赖恩并没有朝自己开枪,而是一跃而起,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院子后面的黑暗之中了。
在瓢泼大雨中,古铜吃惊地听到赖恩咚咚的脚步声。他顺着一道木制室外楼梯冲上楼去了。
“赖恩,我警告你!”一个女人从上面喊道,是雷娜塔沙哑的声音,“不许到我这边来!”
赖恩的脚步声继续往高处去了。
阳台上的窗户里亮起了灯光。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雷娜塔叫道,“走开,否则的话,我又要干我在别的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了!”
“你把我当傻瓜耍弄,你要付出代价的!”
雷娜塔哈哈大笑。“是你自己耍弄你自己!”
“你要给我父亲偿命!”
“是你自己杀死他的!”
赖恩的脚步声往更高处去了。
“别做傻事!”雷娜塔叫道,“炸药已经安放好了!我要按引爆器了!”
赖恩急促的脚步声依然在楼梯上咚咚作响。
一声巨雷淹没了他的脚步声。其实,那不是雷声,而是爆炸的巨响。院子后面四楼阳台内的公寓里迸发出耀眼的闪光,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古铜连连后退,爆炸的碎片如瀑布般坠落下来,熊熊烈焰映红了整个院子。
古铜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瘦瘦的、20岁出头的黑发男子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前一天晚上德克尔在咖啡馆里见过的四兄弟之一。
古铜浑身一紧。他们肯定一直包围着我,可我在黑暗中竟没有发现!
这个年轻人对雷娜塔引爆炸药并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他的注意力却被院子另一侧的尖叫声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那一边自己的一个哥哥,后者正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和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大雨似乎浇不灭他身上的火焰。他不住地尖叫着。
古铜朝第一个年轻人连开两枪,击中了他的胸膛和脑袋。就在他倒下去时,古铜转身对准那个浑身是火的哥哥,两枪把他也撂倒了。从四楼阳台上蔓延开来的大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不时引起巨响,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枪声。
更多的残砖碎块落了下来。古铜伏在货箱后面,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试图找出更多的目标。赖恩。赖恩在哪儿呢?古铜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在院子左边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个人影在移动,那儿离他和赖恩进来的那扇门很近。
但这个人不是布赖恩。这个从另一道楼梯的阴影里钻出来的身影又高又瘦,很性感,是雷娜塔。她拿着一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一边朝敞开的大门冲去,一边向院内连续不断地射击。本来,她这种被消音器减弱的枪声就跟拳头打在枕头上的声响差不多,现在它则完全淹没在熊熊烈焰的喧嚣之中了。
在货箱后面湿漉漉的鹅卵石块上,古铜用肘和膝一点点向前挪动着。他爬到货箱的一侧,正巧瞥见雷娜塔就要到门口了。他隔着雨帘瞄准她,连开两枪。第一颗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上,第二颗击中了她的咽喉。她一把捂住自己的气管,鲜血喷涌而出。她的咽喉会因中弹而堵塞,以至于无法呼吸,不出三分钟,她就会窒息而死。
尽管大火烧得噼啪作响,德克尔还是听到一声痛苦的尖叫。雷娜塔的一个哥哥出现了。他边朝院子里开枪边从露天楼梯上冲了下来。到了雷娜塔倒下的地方,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朝敞开的大门拖去。与此同时,他再次开枪射击,但这一回不是朝古铜,而是朝院子后面的楼梯打的,仿佛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从那个方向射过来的子弹打中。古铜正要瞄准他开枪,另一个哥哥却蹿出来朝他这边射击,并帮着把他们的妹妹拖到大街上古铜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古铜打完了手枪里的子弹,连忙卸下弹盒,换上一只满的,但此时恐怖分子已经全跑光了。
古铜的脸上汗水掺杂着雨水。他颤抖着来回转了几次身,以防还有其他隐蔽的目标,他看见赖恩跳下院子后面露天楼梯的最后几级台阶。
赖恩握着左轮的手不停地哆嗦着。
“我们得离开这儿。”古铜叫道。
此时离爆炸发生还不到一分钟。穿着睡衣和没穿睡衣的人们冲到阳台上,冲下露天楼梯,逃离熊熊的大火。
古铜躲开一块燃烧的坠落物,奔到赖恩跟前,后者正用胳膊搂住自己的父亲,试图把老人抱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赖恩说。
“让我来抬他的腿。”
当古铜和赖恩抬着赖克经过院子走向敞开的大门时,他听到人们惊恐万状地拥下楼梯。
“等等。”古铜说。他放下赖克的腿,小心翼翼地端枪对准街上。他看到一辆汽车从街边疾驶而去。红色的尾灯迅速变小,汽车冲过水洼,绕过一个街角,消失了。
古铜已经远离喧嚣的火场,可以听见越来越近的警笛那尖利而有节奏的叫声了。也许有个恐怖分子没有离开,藏在哪辆汽车后面,企图伏击他们。但古铜敢肯定,恐怖分子听到警笛的叫声会跟他一样惊慌不安的。
他决定冒冒险。“我们快走!”他对赖恩说。
在他们的背后,人越聚越多。他和赖恩抬起赖克,快步走到雪铁龙旁,把他放到后座上。赖恩坐在后面守护着他父亲,古铜则跳到方向盘后面,驾车急速驶离,差点撞到街上的人群。与此同时,雪铁龙后面众多警笛的尖叫声越来越响。古铜一踩油门,紧张地瞥了瞥后视镜,看到急救车辆灯光闪烁着出现在他身后雨雾笼罩的街上。
但前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呢?古铜想着,双手摸紧了方向盘。这条街这么窄,万一有救火车或者警车突然拐进来,朝他们这个方向驶来,那他们就开不出去了。雪铁龙就会被困住。
前面出现了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溜滑的街角。古铜拐过弯去,发现自己驶上了一条较宽的街道。黑暗中,前方看不见有闪烁的灯光逼近,后面的警笛离他们也越来越远了。
“看来我们脱身了。”古铜说,“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我只能这么说。”
古铜尽力让自己的呼吸舒缓一些。“雷娜塔威胁说要干她在别的公寓大楼里干过的事情,这是什么意思?”
“她告诉我她在一些大楼里装上了炸药。在我去那儿找她和她的同伙后……”赖恩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你一离开那地方,她就引爆了炸药?”
“是的。”
“你闯到公寓里去大吵大闹,弄得大楼里的人们全都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将把你跟这些爆炸事件联系起来?”
“是的。”
“雷娜塔企图让一个中国人承担这件事的罪责?”
“是的。”
“该死,你又让她利用了你。”古铜说。
“但我报了仇。”
“报仇?”
“你看见我干了什么,我打中了她。”
“你……?”德克尔几乎不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似乎感到路面在摇晃。“你没有打中她。”
“我打中了她的咽喉。”布赖恩说。
“你没有。”
“你企图把这件事归功于你吗?”赖恩质问道。
古铜想,老天爷,他真的疯了。“这儿的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赖恩。即使是你打中的她,也不能使我小看我自己或者更加看重你。正相反,我为你感到难过。生活在这种记忆之中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为我感到难过?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你比我强吗?你有什么权利自以为比别人优越?”
“忘掉这件事吧,赖恩。”
“为我感到难过?你是在企图把我的功劳归于你吗?”
“请你冷静些。”古铜说。
“你恨透了我,接下来你就要声称是我打伤我父亲的了。”
古铜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是真实的了。他觉得自己一阵晕眩。“随你说什么吧,赖恩。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他送到医院去。”
“太对了。”
古铜听到了警笛有节奏的叫声。一辆警车警灯闪烁着向他这边驶过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掌直冒汗。一转眼,警车飞驰而过,朝他们来的方向开过去了。
“赖恩,把你的左轮给我。”
“你这话当真?”
“当真。把你的左轮递给我。”
“你必须——”
“就这一次,看在上帝的分上,听我说。还会有警车开过来的。人们会报告警察说,有一辆雪铁龙开走了。我们很有可能被拦截住。我们有个伤员在车上就已经够糟糕的了。但如果警察发现我们有手枪的话——”
“你要我的左轮干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利用它的弹道特性来证明是我向我父亲开的枪吗?你唯恐我会处理掉这把枪?”
“不,我打算处理掉它。”
赖恩惊奇地竖起脑袋。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古铜把车停在黑沉沉的街道边,转过身去盯着赖恩,一字一顿他说:“把你的左轮给我。”
赖恩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慢慢把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古铜也掏出了他自己的手枪。
直到赖恩攥着左轮手枪的枪筒把它递过来时,古铜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在院子里帮着赖恩抬起他父亲之前,他拾起了老人的手枪。现在,他拿着那把枪、他自己的枪和赖恩的左轮,钻出雪铁龙,顶着冰冷的雨水,环顾了一下黑沉沉的街道,以防有人偷看。随后,他绕到路边石旁,跪了下来,假装检查轮胎的气足不足,悄悄把三把枪全都扔进了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