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走了。
走的是那样突然。
老宅。
嫂子庄红梅十指紧掐着和馅的盆,难以置信。
两个孩子守在旁边,眼里都是盆里的肉馅,大人的话,他们不懂,也完全不在意。
大哥陈江山倚在炕上,吧嗒吧嗒狠抽两口旱烟在鞋底子敲了两下,随即直挺身子破口大骂:“曹特么的王金贵,亏他还是支书,他不让我过个好年,老子也让他过不舒坦,柱子,把你老子的扁担拿来,今天我非把他屎打出来不可。”
一旁的半大小子,立刻就要往外跑。
“柱子,回来。”
陈江河叫住孩子,顺手压住了大哥肩头,笑道:“事已经出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嫂子,赶紧包饺子,今个还要守岁呢!”
柱子看看亲爹,又看看亲叔,一时间不知听谁的好了。
庄红梅使劲一拍儿子脑袋,“带你妹子出去玩。”
呵走了孩子,才又气,又恼道:“江河,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人家是城里人,金贵,大过年的你咋就不知道让着点呢?”
“你个老娘们知道个屁,还让着?”陈江山挣脱自家兄弟,骂道:“从她进了咱家的门,啥时候短过她的嘴?她不会做饭,江河给她做,你一年挣两百工分,她一年才挣八十,还不够谦让吗,换我,大嘴巴子早就上去了。”
“行了哥,别说了。”陈江河无奈道。
“滚一边去,看你就来气!”暴躁的陈江山直接调转炮口,“老子早就和你说过,老娘们就不能惯着,你还跟老子讲,老婆是用来疼的,宠的……啊呸,看把你能的,疼啊,宠啊,别特么鸡飞蛋打不好吗?你陈江河这回算是在咱寨子公社出名了。”
“老子现在见你就烦,去外屋,给咱爹咱娘跪着去,好好和二老说说你的光荣事迹,你看他俩晚上托梦骂不骂你。”
他脾气暴,说的话也不好听,但陈江河能听出话里话外对自己的关心,打趣道:“要跪一起跪,你刚才欺祖了,你看他二老是托梦骂你,还是骂我。”
见他还有心思跟自己嬉皮笑脸,陈江山气的就要拖鞋。
而这时,才刚跑出去的柱子便带着妹妹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拄着波灵盖,上气不接下气道:“爹,叔,绿蛤蟆又回来了。”
闻言,屋里三个大人全都一愣。
212小吉普是这年头最普遍的车,因为颜色,以及长相,普遍都叫绿蛤蟆,刚才林菀她表弟开的就是一台绿蛤蟆。
“回来了,难道是后悔了?”庄红梅激动道:“我就说嘛,五年,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乎了,哪能说走就走。”
“你看清楚了?”陈江山问道。
“看清楚了,停我叔家门口了。”柱子点点头。
“好,好,疼的好,宠的妙。”陈江山咧嘴呲牙的笑了起来,“愣着干什么,快去啊,听你嫂子的,好好哄哄。”
“你可真双标……”陈江河面皮一抽,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柱子想要跟去,却被庄红梅一把揪住领子按在了面板旁。
狠狠剜了自家男人一眼,“你爹指不上,你赶皮,我包。”
“俺叔说,摸吃的前先洗手……”
……
陈江河远远看到停门口的绿蛤蟆,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四下看了看,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见他过来,车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穿着对襟棉袄,留着寸头的精壮汉子迈步下车。
他国字脸,眼角有一条极具辨识性的疤痕,笑起来就好像会动的蜈蚣。
“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别来见我。”陈江河语气不善,不悦之色更是写在脸上。
“放心吧,我黑龙现在不比当年,就是去你们县委大院,也得给我几分薄面!”说着,他上前一步,小声道:“我得到了消息,今天市里开大会研究改革开放新政策,跟你说的差不多,估摸着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这不是过年了吗,我带了礼物来看看你跟弟妹。”说着,他弯腿踢了下车门,“下车,把东西弄下来。”
话音落,后座车门打开,一个小弟抱着个写满外文字母的纸箱下车。
陈江河一眼就认出了那些字母,“东门子电视?还是彩色的?”
黑龙一脸佩服,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我兄弟,就是识货,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知道兄弟媳妇在家无聊,买来给她解解闷,对了,你岳父岳母那件事已经办利索了,你好不容易求我一次,我帮他运作了一个丝织厂厂长。”
他本想卖个好,结果陈江河的脸却直接黑了下来,“东西撂下,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
“我大老远从市里来一趟,就是不留饭,起码给口水喝吧?”
“走!”陈江河神色一凛。
“得,有机会去城里我招待你。”黑龙面皮一抽,也不生气,叫上兄弟立刻开车离开。
车里,小弟有些不解,骂道:“哥,你这是哪里来的穷亲戚,咱给他送电视,他不领情就算了,对您居然还是这样态度,简直不识好歹。”
“闭嘴把你,你懂个屁,没有他,就没有我。”
看着周围飞速倒退的低矮房屋,黑龙不禁想起了几年前。
那时投机倒把抓到就是一梭子,他刚入行没多久就遭到了别人举报。
也赶上他倒霉,逃跑的时候中了两枪,若非遇上陈江河给他取了子弹,还在他家躲了一个多月的风声,哪还有今天叱咤海州的黑龙。
这些年他一直想带陈江河一起混,只可惜,这家伙太稳,一点有风险的事情都不敢冒。
……
陈江河将电视搬回屋里。
要换以前,黑龙送他一台十七寸彩电,他肯定高兴,因为对方敢拿出手送给他的东西来路都正。
只可惜,现在的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连打开包装箱的心思都没有。
好么,他本打算让一家人团聚,这才冒着风险请黑龙帮忙。
结果……她们一家团聚了。
自己成了光棍。
越想,陈江河心里就越窝囊,也懒得去大哥家听他呲打,走去院子就对沙袋一通陈家拳。
这个世界与上一世相同,但又好像有些不同。
相同的是历史,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同的是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
比如他找过上一世的自己,结果查无此人,甚至相关的人都从未出现过。
比如他现在打的这套拳法,属于气功拳,小的时候,他亲眼见过老爹一拳打劈一颗碗口粗的枣树。
那时候的老爹简直泰裤辣,从那以后,他粘着老爹教自己,但很可惜,到现在连个沙袋都打不穿。
他哥的天赋点的更差,空有一身蛮力,也只是扛活的庄稼把式。
陈江河一拳一拳发泄着心里的不快。
砰砰!
噗!
最后一拳,他竟将沙袋一拳洞穿。
陈江河看着自己的拳头,不由浑身一颤。
打穿沙袋,这就意味着自己的陈家拳已经可以登堂入室。
想再试一下,奈何打了几十分钟,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只好把沙子收了,拿上手电就去了偏屋里的地道。
地道是陈江河盖新房时,挖红薯窖,无意间发现的。
以前,先烈们用它与敌人斗智斗勇,打出一个朗朗乾坤。
现在,陈江河把它改成了实验基地,为美好生活发光发热。
唯一可惜的是,好多地方在大运动时遭到了破坏。
要按老一辈人说的,他们这的地道,纵横交错绵延十里,可如今,他家房子下面的地道七拐八拐只剩下了了百米,分布着十二间宽大的密室。
里面冬暖夏凉,外面零下二十几度,里面却有十几度。
他叼着手电,拎着水桶,小心翼翼的为那些涨势极好的鸡腿菇加湿。
从清理地道,到培育这些鸡腿菇,陈江河整整耗费了一年时间,为此特别爱护这些东西。
因为这些都是他让林菀过上好日子的资本,可惜,眼看鸡腿菇就要长成,林菀却先离他而去。
老婆走了,但日子还得过。
冒头就要挨打的年代,他以为只要苟的住,甜就在后头。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苟也是一重罪。
不管这个社会怎么变,鄙视链永远不会消失。
他多想这一切都是做梦。
可人都是现实的啊!
所以,要想被人看得起,就得成为人上人!
他小心翼翼的拎着水桶进入最后一间密室。
才弯下腰,身后突然有一阵劲风袭来。
呼!
陈江河大惊,闪身躲过的同时,一个扫堂腿劈下。
“啊!”
痛苦的惨叫才刚破口,却被陈江河直接捂住嘴,压在了身下。
手电下一张惨白扭曲的脸,赫然出现眼前。
陈江河心里咯噔一下。
我曹?
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