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的武功,已经算得上天下无敌,风流智勇双全,也算得上举世无双,可他二人此刻只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这样的事情,已经颠覆了他们的思维,冲击着最后的一点点良知了。
姬星宇却似乎这样的事情已见的太多,早已麻木了,又接着道:“杨奶奶,一个人带着小孙子过活,就是那个被宠溺了太多,十分调皮的小孙子。她很宠爱那小孙子,所以丰年的时候,几个月总还能沾上一点点油水。
“可到了灾年,她的孙子大半年没吃上肉了,有次偷了镇子上屠户的一点点肉,要回家让奶奶煮给他吃。那时候,肉只有官老爷才能享用了,初一十五祭祀的时候都只能用一点点青菜了,又怎么能让小孩子偷走半块呢。屠户发现了,不依不饶,非要砍下来小孩子一只手,让他再也不能偷东西。
“杨奶奶跪下来苦苦哀求大半日,屠户终于还是放过了他们,因为屠户才三十多岁,谁能受得了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向自己跪拜磕头大半天呢,屠户甚至还真的给了他们一块肉。晚上,杨奶奶煮了肉给小孙子吃,小孙子开心得像是摘到了天上的星星一样。
“邻居再次发现杨奶奶和小孙子的时候,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两个人的身尸体都快腐烂了,满是苍蝇和蛆虫。小孩子的手里,还攥着一块同样腐烂了肉,却不生苍蝇和蛆虫的肉。”
风流皱着了眉头,问道:“肉里有毒?那屠户在肉里下了毒?”
姬星宇还未答话,阿云微微摇头,道:“不会,那屠户我也有印象,刀子嘴豆腐心,不会做这样的事。”
姬星宇道:“是啊,肉里有毒,是原本毒老鼠的毒药,在这个连老鼠都被抓吃了的年岁,自然闲置不用了。你猜,这毒药是谁下的?”
风流不说话了,他那么聪明,一经点拨,又岂会不知。只有深深的绝望,深深的无奈,深深的悲哀,才会这般的决绝吧。
姬星宇冷笑了数声,接着道:“所以,我该怎么做个好人,谁来教教我,怎么做个好人,哈,哈哈……”
所以,我又该怎么做个好人。
姬星宇肆无忌惮的笑,像是一条吃了耗子药发了疯的老狗,那般歇斯底里,笑得眼角已有泪花。
姬星宇笑声渐渐落了下去,洞窟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石柱上熊熊燃着的火光,照不亮他的脸庞,更照不亮他的心。阿云也没有话说,他说的这些,自然不是诓骗阿云,因为这些人,都是他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人。
良久,风流缓缓道:“这里偏僻穷困,遇上了灾荒之年,自然会难熬一些,但官家,必然也有赈灾吧。”
姬星宇冷冷道:“没错,是有赈灾,可是白花花的大米,谁人不喜欢呢,层层下来,早已剩下十之一二了。分粮食的时候,大伙儿一哄而上,那些老人和孩子,抢不过他们,远远的在后面排着队,又能分到些什么。你说,他们到得近前的时候,见本该分给他们的粮食,被别人抢得精光,只剩下袋子底下的几粒米,心里又是何样的心情。
“人性本恶,人性黑暗,人们都是自私自利的,所谓的良善不过是戴着的虚假的面具,弱者在灾难面前,从来不会想着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只会欺凌更弱者,掠夺别人的资源来巩固自己长久利益,降低自己衰败的风险。”
姬星宇所言之事,固然偏激,但二人竟已是无可辩驳。看来这姬星宇的心结,绝非一朝一夕所成,心底郁结的怨气,一点点吞噬着那最后的坚守的仁义道德。
姬星宇闭上了眼,忍着了眼里的湿润,又道:“原来我一直也想做个善良的人,做个正直的人,做个宽容的人,本领大了之后,就要去帮助更多人。
“后来我发现,这远远不够,我看到大家都是一样的做事情,凭什么穷人拼尽了力气,才能讨得一口吃食;而富人则随意践踏浪费,人参燕窝鲍鱼大虾,随便吃一口就扔掉了。
“那些做吃空饷,侵吞官家财富的贪官污吏,还有依仗着祖上的积蓄,或是偶然的机会,得到了更多的财富的商人,抢走了穷人的资源,却并不想着如何回报,而是想着怎么巩固和利益最大。
“他们顶多是街头随手扔掉了半张饼,穷人就只能像野狗一样去抢夺。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言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便是这般的道理,富人是豺狼虎豹,穷人则是猪马牛羊。
“我看到这世道,已经腐朽不堪,已经完全坏掉,根本救不了。你所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你所听到的,都是他们想让你听到的;你所拼了命的努力,得到的都是他们施舍的。
“我便是救得了一人,又如何救得了千千万万之人。甚至那些我救的人,却来偷我的银子,我又该怎么去救他们,我知道他们这不是坏,不是贪,而是穷怕了。
“若要救更多人,那便只有改变,大力改变;只有推翻,不破不立,先破后立。所以我组建了白衣教,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我要当王者,一定会狠狠的打击丑恶和黑暗,惩恶扬善,扫尽奸凶,诛杀假恶丑。我要建立一个更有秩序,更平等的社会,只有公平,没有黑暗,没有压迫。”
这一番歪理邪说,句句光明正大,却又强词夺理,若是寻常时候,风流听了,一定会驳斥一顿,可这一刻,他竟然无话可说。
姬星宇望着风流,道:“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该当知道庄周在《胠箧》一篇里曾写道‘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
“小偷小摸的被绳之以法,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罢了;巨贪之人,偷税漏税之人,盗窃了亿万财富,却依旧是逍遥法外。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阿云沉默不语,脑海里只是在思索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似乎觉得姬星宇说的也有道理,又似乎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