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再醒来的时候,日已偏西,竟是昏去了四五个时辰。却见我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完好,伤口麻木没有感觉。身上浸满血渍的外衣,也被换过,却是宽松的男子衣服。少女坐在窗前看一本医书,见我醒来,淡淡道:‘你外伤已无大碍,失血过多,短期气血不旺,不可大动’顿了下,接着道:‘你的外衣已换洗过,现在穿的是我师父生前衣服,若是嫌弃,可以脱下。’我微微笑,道:‘无妨,姑娘天仙化人,师父想必也是仙风道骨,我必当钦敬,怎会有嫌弃之心。’少女冷哼一声,道:‘但愿你的功夫跟你说辞一样好听,我的辛苦不算白费。’日渐西斜,少女合起书。起身出门,却是去做晚饭了。”说到这里,望向雪依,道:“你家有专门的厨子做饭吧。”
雪依摇头,道:“不是的,我爹嫌佣人多了太浪费,家里就一个老仆一个丫鬟,做饭都是我娘亲做,她做的饭可好吃了。”说到这里,垂下了头,眼角似乎又要流泪。
阿云道:“原来如此,那少女厨艺倒也不差,白菜萝卜,风干的獐子肉,香喷喷的米饭,还有熬好的粥。虽然简简单单,但十分可口。屋子里虽有桌椅,但老二老四不好意思与少女同桌而食,便各盛了米饭,夹了点菜,坐在一边吃。我伤重不能起身,老二给我扶我半靠着,勉强吃点。我望着她,问道:‘却不知医仙前辈生前可否饮酒?’少女瞟了我一眼,道:‘你重伤在身,喝酒会死的。’我笑道:‘原来你并不想我死啊?’少女哼了一声,道:‘你想死的话,我自然不会拦你。’说着再不答话,埋头吃饭,但也并未去寻酒。
四个人,一人坐在桌前,两个坐在角落,一个半躺着,倒也可笑。后来老四告诉我,虽然吃了两大碗米饭,但还是没吃饱,不过饭菜却吃完了。”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雪依也不禁笑了。
阿云又道:“接下来也没什么了,后来她便医好我的伤,先治外伤,再解毒,再治内伤,直把我医的活蹦乱跳才算罢手。其间我病愈大半,行动无碍,却也不肯作罢。我想她大半为了我替她报仇罢了。”
雪依问道:“后来呢,你替她报仇了没,仇人又是谁?”阿云道:“由我出手,哪有办不成的事情,何况还有老二老四掠阵,自然手起刀落。他仇人说了你也不认得,但身份和地位,也配得上我出手。那人心胸狭窄,因为医仙救治过他的对头而迁怒医仙,这种人死了倒也不枉。”
雪依道:“这就是了,她救了你,你帮他报仇,这样一来,你们就成朋友了。”
阿云道:“不错,杀了她仇人之后,她的名号也传了出去,老二提议我们四个不妨义结金兰,她倒也没反对,本来她年岁最小,但老四感念她救过我,便自居为小了。我们四个合成逍遥四客,那天是十月十五日,因此以后的每年十月左右,我们便在这逍遥谷中,聚上一聚。”
阿云想了下,接着道:“等不了一个月,他们大概便来了,到时候老三带你去苏州,那样会方便一些。她武功也不算弱,而且医术了得,擅长使毒,我也是放心的。”
雪依不出声了,良久,才又问道:“那老四呢,他叫做什么。”阿云道:“他大名是苏必成,有个外号‘先赌为快’,赌博的赌。”雪依微微诧异,随即明白,道:“我知道了,他很爱赌钱,对不对。”
阿云道:“岂止如此,一天不赌,饭都吃不香,所以叫先赌为快。他和老二相反,从不沾酒色,他认为酒和女人会让他倒霉,逢赌必输。不过他确实也没赢多少。”
雪依微微有鄙夷之色,道:“他自己赌钱不赢,偏要怪别人,对了,你说他一见那妙手仙子姐姐,就躲得远远的,是不是怕赌钱会输?”
阿云道:“差不多吧,当然还有别的缘由,有次聚会,老四刚输了个精光,见她冷冰冰的,寡言少语,就背地里忍不住发了牢骚,对老二说女人是祸害,若是见到女人整天板着脸,不输到老家才怪。老二也大发感慨,大吹自己被女人坑过的传奇经历。估计是被老三听到了,结果二人就不明不白的肚痛起来,二人刚才还同病相怜,埋怨女人,此刻为抢茅厕险些大打出手。直过的两三天,二人折腾的不像人样,我才好言请老三给他们‘治病’,老三道‘哼,不是说女人是祸害吗’不过倒也救过二人。从此二人自然对她怕得要死,老二倒也罢了,老四一辈子不与女人打交道,见了她自然耗子见猫一般。”
雪依忍不住笑了。道:“我说了,他们果然不凶,还很有趣呢。还有那妙手仙子姐姐本事一定很好,所以他们才对她服服帖帖。”
阿云道:“当然,她深得医仙真传,天下没有她治不好的伤,也没有她解不了的毒,而她本人,自然也会使毒。”
雪依叹道:“她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你就会没事了。”
阿云淡淡地道:“她解不了我的毒。”
雪依一呆,道:“你……你中了毒?”
阿云默然不语,良久才叹道:“我本来不想跟你说的,现在还是告诉你吧,免得……免得你到时候慌乱。”
雪依紧张极了,愣了半天,才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云一字一字道:“我的毒,天下无药可解,老三也没法子,你要相信。”阿云从不撒谎,此刻更没必要去骗雪依,因为那没有任何意义,仅仅能得到怜悯或者同情,让她着急而已。阿云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同情。
阿云沉吟道:“我的毒,倒也不致命,一时三刻死不了,不过却会时时发作罢了,将人折磨……生不如死。”雪依沉默不语,心中却是着急要命。
却听阿云又道:“这种毒我曾在断魂窟的古书上看到过一次,到底如何,也不甚了了,虽然一时不死,不过无药可救,那是一定的。也许随着时间推移,会逐渐变轻,也未可知。”
雪依心头一震,没敢再说什么,阿云仍是叹气,道:“我现在已是活死人,其实生与死,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我所中之毒,名为‘痴情粉’,也许毒发时会陷入痴狂,只怕会伤害到你,所以你不必管我,尽量离我远些,如果……如果我侵犯到你,你尽管用刀杀死我便是,反正我死后是要下地狱的。”
雪依又紧张,又害怕,望阿云时,见他正望着自己,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表情。
夜已很深,很深,星星都疲倦得回去睡了觉,微风越吹越冷,小池边的枯草上,似乎结了一层霜。雪依感觉身子冰冰凉凉的,却并不困。仿佛在这里多待一刻,便是莫大的幸福。虽然夜深秋意寒,却胜过春夜花香风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