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江雨欣让那老伯早早睡下了,而风流连吃带喝的,江雨欣则在一旁看着他,直到深夜,将江天南窖藏的一坛老酒喝得精光。
起来收拾碗筷时,江雨欣却拦着了他,道:“你好好歇着吧,我来就行,你到栖霞山庄这里毕竟算是客人了啊。”
风流喝光了一坛酒,此刻醉意微醺,笑着称是,便不再动手,任凭江雨欣收拾了碗碟。
夜已渐深,江雨欣掌了灯,带了风流来到山庄里离自己住处不远的客房,将客房的灯烛燃亮了。
许久不曾住人,客房里的桌椅之上早已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甚至久未住人的缘故,室内还有一丝隐隐的霉味。江雨欣皱着眉头,道:“白日里尽和你闲扯了,倒忘了把客房收拾一下了,我先点了熏香,驱一下潮气和霉味吧。”
栖霞山庄也算武林世家,江天南生前也是身份地位显赫之人,山庄里起居颇为考究,自然少不了上等的熏香。少时,江雨欣燃着了熏香,屋子里便弥漫了怡人的香味。
江雨欣还要再打扫屋子时,风流拦着了她,道:“太晚啦,不用麻烦,把床铺收拾一下就是了,我……我又用不着椅子桌子。”他本来想说,我又住不了多久就要走的,可总怕江雨欣听了后心情不好,便改口说成了不用桌子椅子。
江雨欣与风流一道,将床铺打扫干净,又抱来了一床锦被和绣枕,道了安,便离去了。
风流躺在床上,伸指弹熄了烛光,客房内,只留下了一片漆黑。
偌大的山庄,如此的寒冬雨夜,竟然无一丝的灯火亮光,更无一丝的星月之光。也安静得出奇,没有一丝的虫鸣,没有一丝的风声,便连淅沥的小雨,也已停歇。
风流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望着漆黑一片,一时倒难以入眠。
自到来了栖霞山庄,到了江雨欣的“家”,风流才看到了不一样的江雨欣。
她原来也有着这般凄凉的身世,她也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女孩子;原来她也是这般的乖巧和懂事,甚至衣食起居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煮的一手好菜,而她所表现的坚强或是任性,也许是怕自己再受伤害,而保护自己的躯壳吧。
这样的女孩子,也不应该再受一点点伤害。
江天南的为人不咋样,但他的关门女弟子江雨欣,却是个好女孩。
他的酒,更是好酒。
现在江天南被阿云所杀,关门弟子被自己“哄骗”了过来,更是喝着他留下来的美酒,若是江天南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而风流一口气喝了一大坛子他的酒,虽不至于会醉,但脑海里也无法再思考太多,慢慢的也睡了去。
他毕竟也累了,没有人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反正他也不肯说。
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事,反正他什么事都没有出错,没有耽搁,所以他也累了。
夜半,三更,或许已四更。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那种轻柔但又坚定——就是敲得很轻,但却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在这里,山庄也没其他人,这熟悉风格自然是江雨欣。
风流不用问便知道是江雨欣,所以懒得问了,便道:“干嘛?”
门外果然是江雨欣的声音,沉声道:“你睡了吗?”
屋子里亮起了灯,风流翻身起来,道:“睡着了,梦到了女鬼来敲门,又被吵醒了啊。”虽是这般说,也还是点亮了烛光,开了房门。
江雨欣便站在门外,提着一盏小灯,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像是寒冷夜色里,盛开着的一朵蔷薇花。摇曳的灯光,映照着江雨欣白皙的脸颊,还有那略微蓬乱的长发,而此刻她看着风流的眼神里,依旧是那一丝近日新添的忧愁。
风流一把将她拉了过来,道:“快进来啊,外面那么冷,你又睡不着了啊?”江雨欣进了客房,掩上了房门,看着风流,摇了摇头。
风流得意的一笑,道:“那你是想我的了?看来你是一睡不着,我也休想睡好啊。还有,你知不知道,深更半夜的来我房间,是羊入虎口啊。”
江雨欣撇了撇嘴,道:“少自作多情了,你有什么好想的,我想你做什么。”
风流略一思考,道:“那我知道了,你是做噩梦了啊?”
江雨欣这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风流心中又是一阵怜惜,却也难怪,江雨欣孤苦无依,只有一个师父,也死在了阿云刀下,此番来到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怎么不心生悲戚,难免晚上也跟着做了噩梦。
风流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没事的啊,别多想了,事情都过去了,现在不都好好的吗?”
江雨欣微微摇头,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可有些事情已经印在了脑海里,白日里能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可在这里总难免会触景生情,晚上入了睡,总会时常不受控制的梦到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那一天也是下雨,师父被云十三郎杀害,我当时还是小丫头,躲在柜子里,看到我师父倒在他刀下,甚至他走的时候,还看了我这边一眼,我永远忘不了他那可怕的身影。”
室内的桌椅,还沉淀着灰尘,来不及打扫,江雨欣也不拘束,便走上前去一步,在风流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便很平静的,慢慢道出来了这段挥之不去的梦魇……
数年以前,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总归是很早的事情了。
那一天,也是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山庄里已是升起了袅袅炊烟,厨房里在准备着可口的饭菜。可是他——云十三郎,便这般忽然的闯入了山庄,像是一头猛虎忽然闯入了羊圈,有两个家仆拦着他,刀光随着闪电划过,二人化作了四段。
有的江天南亲传弟子眼见来者不善,寻常家仆哪里阻拦得住,便有三四人带了兵刃上去截问,云十三郎一句废话也没有,他的刀,甚至比闪电还要快,电光火石的一闪,几名弟子已是身首异处。
血,顺着滂沱的雨,流出了很远的距离,很远,很远。
血,染红了山庄的大片大片的青石板,比那漫山遍野的丹枫更红,也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