莯蓉愣愣,忽而痴痴发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笑声在此寂静之夜显得跟突兀。
回不去了?家吗?可她不是说,无疆殿是她的家吗?不太懂得安慰人,苍巫介试着拍拍莯蓉的头:“从今以后,无疆殿便是你家可好?”夺舍之人,终归是游魂,也不知她是如何经过万千苦难才来到此地,想想家也不为过。继续拍着莯蓉的头,苍巫介小心翼翼。
无疆殿,家?莯蓉抬眸,静静遥望灰蒙蒙又亮堂堂的远方,忽然忆起家窗台上的那抹簇菊,黄白相间,和家这个词似乎显得更为贴近些。
“我身子怎样啊?”簇菊很美,在眼前晃荡,她透过岁月,问着身旁人。
身旁人苍巫介将她重又抱起,一面往前方曲径通幽处走去,一面喃喃回答:“无碍,是仙果的效力太强,你修为暂时难以承受,休息一阵就好了。”方才从莯蓉身上寻得水珠气息之事,他只字未提。
提了?能如何。叫莯蓉丢弃她这条命,然后献舍?若她愿食煌族血肉,得以永生,苍巫介觉得倒也好说。偏偏其曾说过:“人生百年于我而言,就足够了。生命有长有短,见识有多有少,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冗长数不尽的光阴……”
想来,生命的长短,并不是她竭力的追求。他又怎能用她数得尽的光阴,来换取阿歙数不尽的光阴尼?他能吗?苍巫介不知道。没到迫不得已的那一刻,一切都将是未知数,谁也给予不了自己准确的答案。
再通情之人也亦如是。
“那挺好。”莯蓉喃喃自语。
从旁又是幽竹,月光落在竹梢上,枝条垂下,像给枝条梳动着柔软的长发。流动的头发刮了不会流动的头发几道后,苍巫介带着莯蓉归了住处。
阿里安给她安排的住处是一方四合小院。小院进去,走过院道,黑夜中,影影绰绰的光芒射出,是前方的主屋散发出来的。主屋门前,蜷缩着一个白色身影,和月色凝成一片。
身影见苍巫介,又见其怀中莯蓉,忙起身,声焦急万分:“姑娘,这是怎么了?”原是莯尘。
一句话才说完,莯蓉见他眼角起泪。她私想起他的苦,又想自己此番雄赳赳气昂昂过去,却连那武清庵家主一面未见得,没替莯尘讨回公道不说,反而还遭了子酒暗算,成了这副样子,就难免心下酸涩。
“这是?”苍巫介上下打量莯尘,忽而想起他是那日十二牛郎之一,一时没忍住,出言讥讽,“还真不知,你在这武清庵,过得很是惬意啊。”
“这是你跟娘说话的态度嘛?”莯蓉暗地里掐了掐苍巫介,悠悠假笑,“莯尘,这是我那煌族小儿。”
莯尘恭敬地点了点头,又行了礼,莯蓉唤他起身,便柔声将他遣走。走时,那莯尘似有话说,终还是在莯蓉柔和的眼神中退了下去。
他走后,二人进了里屋,将莯蓉放到床铺上,苍巫介刷刷亮了几颗夜明珠。屋子一瞬间亮堂刺眼,莯蓉瞥着苍巫介背影,背影高挑却萧索。
她喊他:“你若还有事要忙,便走吧。”阿里安被擒,子酒狼人自爆,只怕都被苍巫介算在心里,接下来,他定还有不少事要做吧?莯蓉心忖,又说:“苍巫介,你上次割腕的短刃带着吗?”
苍巫介回首,也不多问莯蓉想要做什么,只从腰间灵囊将短刃取出,上前递与她:“给你。”
一路过来,莯蓉瘫软的身子中手早已恢复了知觉,此刻,她毫不犹豫接过短刃,同时,苍巫介走近,向莯蓉床边镶拢。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嘛?”莯蓉举起短刃,刀尖对准了苍巫介的腰部。
“我知道。”
“可以吗?”
“你不用询问我的意见,这是你想做的事,你便做,若这是你自己,你便做你自己。”
莯蓉倏然低声地慰籍地笑了,她将短刃轻轻刺入苍巫介腰部,只入了刀尖。
因为害怕,手直打颤,她无声落泪:“苍巫介,比起阿里安他们对我所做之事,你对我,也好不到哪去!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短刃拔出,苍巫介腰部开始流出殷红色的血液,她眸子怔怔望着,“我痛,也得让你痛。”
苍巫介凛然,将短刃收回,转身走到桌前,拿起了一个茶盏,将其放与腰部伤口处。伤口处鲜血正好流入其中。
他的缄默与漠然,让莯蓉心神不宁,突又见他如此,她乜斜了一眼茶盏,过了许久,才道:“你在干嘛?”
苍巫介刚好接满了一茶盏,又拿起另一空茶盏,如法炮制,似觉得差不多了,回首白皙的面庞对莯蓉笑得灿然:“这不是怕浪费了嘛。你倒是无所谓,这对于他人来说,可都是宝贝。”
他一本正经说着,莯蓉觉得他的脸笑得比窗外的月亮还圆,再加上他手上应接不暇的滑稽动作,她觉得夜明珠似乎暗了几分,因为她的眸子开始模糊。
模糊的眸子使她听到了自己笑声,很夸张,上一个让她发出这种笑声的还只是沈腾。破涕为笑,咕咕又笑个不止后,莯蓉侧过头,用从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对苍巫介说道:“苍巫介,不要和她成婚好不好?”
“阿歙需要她。”
“你这样做,对于她,对于我,都不公平。”
“对于我,也不公平。”苍巫介强调。
“苍巫介,其实我……”其实我身上有水珠。莯蓉忽然开不了口。
“其实你什么?”血满了四杯茶盏,闻声,苍巫介接过第五杯时,手抖了一下。
“没什么。”莯蓉觉得要再思考思考,再决定此事要不要跟苍巫介交代。遂而她说着又岔开话题:“你流那么多血,疼不疼?”
“不疼。”
“不疼?那我不白刺了?”
苍巫介愣愣又要把短刃拿出:“要不你试试捅捅其他地方?”
莯蓉忙摆手表示不用。一次她就心都快跳出来了,再来一次,她就能当场表演个休克了,要不是心里实在气不过他的利用,她也不会想捅他。谁叫他那般自作主张。
“你怨我,我知道。”苍巫介声像个宫闺小怨妇,“可是,你不应该更怨那阿里安,子酒吗?为何,我觉得,比之他们,你对我的恶意更多些。”
废话。莯蓉暗叹,那阿里安与子酒于她而言,不过是匆匆过客,即使再怎么伤害她,那也只是皮外伤。可她已经把苍巫介当做了身边重要的人,重要的人的熟悉伤害可比之陌生人的伤害更加残忍。因为那是让她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就浸到骨子里的伤害。
“外面的野狗咬了你一口,你打跑它之后,也就是一晚的事你便会忘记它给予过你的伤害。可若是你身边亲近的狗咬了你一口,我想,过了万千个日夜,你心中都还是会惦念着它给予你的这一口伤害,那种背叛感,难以磨灭。”
“莯蓉,你这张嘴,还真是毒。拐着弯骂我?”苍巫介此时将腰带缠于伤口处,脸色在冷光的照耀下,更加白皙,甚至添了几分病弱公子微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