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夜间,汤池不似往日糜乱热闹景象,很是凄凉。莯蓉捧起一把汤池里的水,又撒开,如此重复一遍又一遍,似乎是从中在汲取什么快乐,亦或是只是无意识之举。
总之,在她这番动作持续了不下十几次后,苍巫介总算明白了,莯蓉是不乐意与他多言。可她,也没对他的喂食表示反抗,也没对他的存在表现出厌恶,只是静静泡在汤池里,吃下几个果实后,又偶尔偏头对他笑笑,说声谢谢。
一切仿若没什么不对,可苍巫介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直到莯蓉第五次谢谢说出口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这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从莯蓉陌生的语气和寡淡的神情而来。
总而言之,他觉得,莯蓉似乎与他生分了。
“莯蓉,你是在恼我吗?”
莯蓉将捧水的动作化作了指尖划水:“没有啊。”
苍巫介不言,侧耳想听得莯蓉心中想法,却只听得一阵杂乱无章的歌声,什么“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让他炸耳了一阵。
苍巫介嘴角抽抽:“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他又听得莯蓉心中呼喊:我想飞到天上去,去呀去放羊,给我心爱的羊儿吃上一朵,我想站在海面上,捞一个大月亮,挂在天上亮呀嘛亮堂堂。
他:“……”这两个想法要满足似乎有点难度,算了,等出了妩萝渊再满足她也不迟。苍巫介柔声细语:“你好点了吗?”
吃了很多果子与仙草,虽说不能痊愈,但至少也不疼了。因此莯蓉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知道我今日要来?”
“嗯嗯。”知晓了对方的读心术,莯蓉便不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对不起。”
他这句话,来妩萝渊,说了不下两遍了,莯蓉都听得烦了。她毫不客气:“烦,我想回去睡觉。”
噗嗤笑了一声,苍巫介心下高兴了不少,他将她从水中抱出,用掀起的衣摆为莯蓉擦起了头发。
莯蓉:你踏马用在地上拖了一夜的衣服给我擦头发?
敢怒不敢言,莯蓉面上尽量表现得无波无澜,只希望对方能在听到她心声后收敛一点。偏偏,这无波无澜只是莯蓉的想象,其实此时的她在苍巫介看来,眼神都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他犹觉有趣,于是装作把衣摆拿下,在莯蓉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刹那,又将衣摆放于她头顶,狠劲揉搓。
莯蓉:艹,这厮绝逼是故意的。
觉得对方似乎玩得很开心,莯蓉沉下了心,也就随他了。只一双眸子望着汤池,汤池里,倒映着苍巫介偷笑的嘴脸。这和她前时在人群中见到的,他脸上的狠戾无情不同。
她不知他的心思,也不想加以揣测,譬喻什么,一如池柜中望得的那轮被黑红身影遮挡住的明月,他的保护与利用总是相对的,这才是令人凄寒之处。
莯蓉呆滞望了汤池许久,最后在头顶人粗暴的动作下,她不由轻叹:“轻点,头弄掉了,你上哪赔一个给我?”
苍巫介好笑她终于正常语气说话,于是也不幼稚的折磨她了,将染湿的衣摆拿下,脱了外袍盖在她身上:“夜里寒,别着凉了。”真是的,太弱了,小小泡个熏池,也能泡成这模样。此番离了妩萝渊,他定要她好好修行。
将莯蓉抱起,他感受着她在怀里不同于以往的乖巧,闻着她身上汤池中的欲香,垂眸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将莯蓉望进眼里,“不要恼了好嘛?等阿歙醒来,回了无疆殿,我定不会让你再受今日之苦。”
莯蓉阖目,听着他的话,心里忙哼:“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她觉得,为了不让对方听到自己的心声,她迟早得把儿歌三百首都给唱全了。
忽略莯蓉心里的咋咋呼呼,苍巫介问她:“莯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是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莯蓉突然想起小时代里的经典台词,脱口而出。
苍巫介不解:“爱情是什么?”爱情?爱?难道她想要的是这个,可什么是爱?
“……爱情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玩意。”
苍巫介:“是吃的嘛?”
“算吧。”
“味道如何?”如果对方喜欢,苍巫介不介意帮她寻寻,用来做以一道丰盛的餐食。
“味道比屎好不到哪去。”
“……”好吧,算了。
言谈之间,苍巫介抱着莯蓉走出了汤池,又过了煊赫楼,此时阿里巴众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后而二人往一道曲折小径走去,道旁有绿竹,它们彼此羞赧地依偎在一起,随风笑着,泛起白雪丝绸般的月光。
临秋的月光透着竹叶照射下来,映着苍巫介的面庞犹如白玉般精致剔透,半透明的肤色几乎碰一碰就破了,绽放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清艳之极,一双湛蓝色眼睛异常的魅惑。
一瞬间,为美色捕获,莯蓉恍惚忘了苍巫介此人的所有,想起他一路过来的鬼话,抬手指了指天上的明月,她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竟不知,你还挺有才情。”魅惑的眼神望来,莯蓉提起此诗的前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苍巫介心蓦地一凛,方才所有的欢心化作齑粉,随风飘散。散落的心绪漂浮在他眼前,让他看清楚了怀中的人儿。那是只掘强执拗的飞蛾,似乎是不想再扑向他这搓火。
他捏紧了怀中人儿的腰:“你确定要离开我?”
“离开?”怀中人儿笑笑,“离开我住那?吃啥?就跟你说的,这临魔源,危机四伏,保不齐什么时候我就没命了。”
“终于想通了?”长舒气,苍巫介觉得齑粉随着呼吸回了身子,“放心,在我身边,我定不会亏待你。”
莯蓉:“那便辛苦你以后照顾我这个拖油瓶了。”
“照顾?为何不是保护?”
“都一样,反正,你能伺候我到寿终正寝就行。”
“何以说的是伺候?”
“因为……”莯蓉仰视苍巫介,笑咭,“吃了那些果子仙草后,我身子好像失去了知觉。”这肐肢的艹蛋生活,她也是醉了。被苍巫介利用受伤也就罢了,竟然吃了他两个果子后,又整得跟个植物人一样。此刻,哀莫大于心死,莯蓉已经开始随便了。
她抱着不太在乎的态度对待此事,可苍巫介不会。闻莯蓉话语,他一下顿步,觉她不似说谎,将其放下,抬了抬她手臂,手臂无力垂下,他恂恂问:“这是为何?”
莯蓉那里知晓这是彼岸水珠与她服下的一仙草相冲而产生的后果,如同她从前误食青光鸡的蛋。因此她耸拉着头,忽视苍巫介的急迫,无聊地望着天:“苍巫介,为什么妩萝渊没有星星?”
“星星?”那是什么玩意?苍巫介继续替莯蓉检查身子脉络。
“有一颗名叫地球的星星,那里有我的家。”
“你说的星星在何处?”
“天上。”
“天上?”手游荡到莯蓉心胸处,觉察到一丝奇异的脉动,苍巫介眸里闪过片刻的惊异,须臾又恢复此前的模样。面上不露辞色,陪着莯蓉望天,他说:“这世间,能存于上天之人,只有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