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生肉熟肉的套话,只是那客人要了生肉。
苍巫介见小侍入了里堂去,莯蓉忽现,于他耳畔道:“怎不愿去瞧瞧?冥王殿下!”
苍巫介:“鹿冥,你使幻境,囚我在此,怎的意思?”
莯蓉不答,只重复:“冥王殿下,进去瞧瞧?”被她说得烦了,苍巫介遂起身,往里堂里走去。
入中,走几步,是后堂厨房。还未走近,他便闻得一阵惨烈的叫唤。顿步不前,他心已有了几分猜测。
“怎么停下了?”莯蓉笑着,将他往厨房扯去。
至门前,往里张望,那长而宽的案板上,一裸.身之人正被两名肥头大耳的兽人桎梏着。一兽按压其扑腾不停的身躯,一兽持大刀在其左臂处比划划拉着什么。忽,兽手起刀落,案板上的身躯停止了挣扎,只抽搐着。
掉落在地的左臂砸出声响,为兽捡起。血污顺着案板往下潺缓流淌,直至坠落在地间凝成一滩黑红色的泥潭。
“瞧得可过瘾?”莯蓉声细,带有微不可查的讥讽。
苍巫介现时已明了此情此景,乃为莯蓉的所经所历。他扭头正与莯蓉面面相觑,又转首望了望案板上的人儿,忽地再次回首,幽幽瞥了眼莯蓉,许久才喟叹一声:“不错。”
莯蓉冷眼,他再道:“仙督可真是命运多舛,叫人可哀可叹。”话虽如此说,莯蓉却从他的脸上,瞧不得哀叹,只有冷冰漠然相待。
她阖眸深深吸了口气,心抽悸,罢了,拢手一挥,四面又换作他地。
此回周遭是一片荒芜之地,四面八方皆是坟包,空气中皆是刺耳的哀嚎惨叫,盖过了秃鹰之幽鸣。
原是一座乱葬岗。
莯蓉指引苍巫介往前方去,他嫌弃地挪移步子。
“嘿,大哥,这还有个活口,正好作个前锋。”几步开外,三五个大汉伫立,他们青袍加身,袍上雄鹰图腾。
莯蓉道:“你们幽冥谷之徒。”
苍巫介点个头算作回应,敛目继续瞧着。
只见那几个大汉从一堆尸首中扒拉出一个人影,人影披着块残布,只能做半身遮蔽之物,头耸拉着。苍巫介仔细瞧去,那人影断了一臂。他暗忖,果然,这桩桩幻影,是莯蓉的旧时经历回忆。
只是,她强携了他过来,又是想表达些什么尼?让他瞧得这些悲惨历史,对她,不过是多了几分泄愤爽快,又能作何实意?只不过是叫他,看轻她而已。
“听说蛇牟山那蛇族嚣张跋扈,见人就打,打了就杀,我们何不如先让她进去,引了那蛇族注意力,我们才好潜入其中,偷夺萱花刀。”大汉之一提议。
“此法不错!”其余人附议。
后而,人影便被大汉们从尸群中提出,踉踉跄跄地被赶上了蛇牟山。
“鹿冥仙督可还想要我跟上去看看?”苍巫介询问。
莯蓉眸深沉:“怎不看,既来了,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是吗?热闹,竟这般提及自己过往,想来是不在意了?苍巫介压着莯蓉步子同随,那一步一个脚印,序中稳乱,让他觉着,身前人的玩笑话与不在意的情绪,绝是装出来的。
可他还是不明白莯蓉将他带来的目地何在。
“滚进去!”大汉们驱逐人影。
人影被林前的细蛇吓得跪下:“求求你们,别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你们打我骂我都可以,或者是吃了我也成,只求求各位,别把我赶进去,不要,不要。”
“那个要吃你这身骚肉,给大爷探路是你的福气,少他妈啰嗦,赶紧滚进去。”一大汉语罢,一脚将人影踢入林中。
人影经不得力,便顺着林间坡道,直滚到了一山崖旁,侧身不稳,人影掉下。崖下,是一条黑色腥臭的长河。
“蛇牟山,九幽洞,莲赤水,仙督可真是好神遇。”
苍巫介于崖上坐守,莯蓉立在洞前,犹望他背影,闻得他此话,万千嗔恚化作齑粉,手抬起,落下之时,幻境已然飘去。
归来,还是那片星空下静霓的草地。风儿比来时还要喧嚣几分,原已是深夜,月越发明朗,落下的银色光芒,万丈四射,闯入眸中,披在肩头,裹在发里,凝在脸上。
“你以为我带你瞧这些,是想要卖惨吗?或是让你知晓了我经历的种种苦痛,怜悯我?”莯蓉眺望月,觉心凉。
苍巫介嗤笑:“难道不是吗?”
若不是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在他此话出后,莯蓉绝对决然拂袖而去,因为对方定然不会是哪个知她懂她的苍巫介。
“我如此做,只是想告诉你。”莯蓉走过去,“苍巫介,我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我不憎恨你的理由,一个可以说服我放下一切的理由。”
“莯蓉,你很执着,可若是我不在乎你这份恨意,你又当如何?”苍巫介换了称呼。
莯蓉蹒跚步子,大笑又泣:“果然,你记得我,苍巫介,你记得我,可你为什么要假装不相识尼?”
想来也是瞒不下去了,又怕莯蓉继续纠缠不清,苍巫介也懒得故作姿态,对她道:“跟我来。”莯蓉不动,他招手,“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那便跟我来。”
话音落下,良久,莯蓉同他而去。飞身空挡,二人落在一处院落。夜里,院落廊道上,挂满了琉璃灯盏。
琉璃灯盏被风吹得摇曳生舞,莯蓉心神不宁,只觉一直悬在心头的某种沉重的东西悄然出现。
苍巫介走至一门前,示意廊道中盯着琉璃灯盏发呆的莯蓉过去。他进门,莯蓉紧随其后。进去,是很普通的屋子,陈设摆件简单,只一隐秘处,放置着一个箱子。
瞧得,莯蓉心头那沉重的东西变得骚动不安。
苍巫介不知从何处掏出钥匙打开,他手在里面翻动不停,忽而锁上,喃喃自语:“忘了忘了,我给放在了那个桌上来着?”似悠然想起早些时候自己在外屋软榻上躺过,他往外屋去,将软榻的被子抖了抖,果然,被褥底下,有一本书册。
他拿起,正转身,莯蓉早已站于他身后。
垂眸望得他手中书册,莯蓉犹觉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那瞧过。
苍巫介见她痴模样,拉了她坐在塌上。莯蓉差点被他这恍若隔世的动作惹得再次哭鼻。幸而苍巫介将书册翻开,念念有词,打断了她的回忆思虑。
“鹿鹿姐,我总算是记起了你的名讳,真害怕那日我会再次将你忘记,我一瞧得那女眼眸,便犹记得你之粲然笑容,心神荡漾。”
不待苍巫介往下读,莯蓉抢过书册自顾自看去。
‘此女名为莯蓉,她不如你,却得几分相似也是上天对我的抚慰。记得你曾也爱极了那些俗物玩意,她也是,我这久与她玩乐多时,甚觉欣慰,恍若你曾还在我身旁。一如既往。我……’
一页毕,莯蓉手颤颤巍巍没敢往下翻,苍巫介瞧得,正要为她翻页,她倏然将书册合上,心中沉重的东西悄然落地,像一直缺少的记忆碎片。
她抬眸喃喃问苍巫介:“鹿鹿姐,可是指苍鹿鹿?”
苍巫介一愣点头。
“你可知,她死在了你的手下。”莯蓉像是大仇得报似的松了口气。
苍巫介讪笑拿过书册,起身摇晃,道:“错,是死在他的手下,不是我。”他指了指书册,又指了指自己,对莯蓉悄声说,“苍巫介的作为,我也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