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说得那里糊涂话?”莯蓉乍听得苍巫介提及自己名讳,此般怪异说辞,撇眼他,学着几分他的腔调,“‘苍巫介的作为,我也看不上’?你可不就是他。”
她续喃喃诘问,“你莫不是良心发现?自己骂自己了?”
苍巫介闻她这话,好笑即遂无奈,只盘腿坐于榻上,叹:“说来,我是他,又不是他。通俗点说,便是我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不记旧事,不识旧人了。”
莯蓉到真没想过这多年未了的羁绊,竟让他思起这等妄语来搪塞。
失忆?笑煞人也,当她三岁孩童来诓骗吗?
“失忆?这便是你给我的理由?”这等理由,她还真是原谅不起他来。
闻莯蓉讥哨,脸又冷色,苍巫介料她不信,只得又道:“一千年失忆一次,至今,已满了三回。前尘旧梦,我早已忘却干净。”指了指莯蓉手中的书册,“若不是如此,又何须拿这簿子记事。”
莯蓉还是不信:“你可从未与我提过此事,况且,你不是识得我吗?且那子酒,阿里香这些旧识在你麾下多年,你怎说前尘过往你忘得干净?”
苍巫介:“错了,是他从未与你提过此事。”又黠笑,“你们等人,那书册记载着,我瞧上几遍便也就识得了。”
又是同前时一般语调,莯蓉总觉得此刻的苍巫介似在要撇离开什么。她有些不爽:“你难道不是他吗?”
苍巫介摇摇头,拿过书册,随意翻阅了几页,定在一处,指道莯蓉:“你瞧此处记载,‘今与莯蓉同游方外,空里食羊,彼岸结礼,犹记旧人,亦觉萧索又快哉’。”
莯蓉瞧得旧人二字,想原那时苍巫介只记得苍鹿鹿,心不免气不过,快言急语:“此处怎样?”声愤然。
苍巫介全不顾她,继续诉心中实意:“我虽瞧得,却无印象,莯蓉,你可懂?”
莯蓉无措,不解:“什么意思?”
“我无了往昔记忆,纵然有书写记,于我,也不过是跟瞧别人的人生一般。我已不是他,我的生活,我的记忆,我的经历,是新的,是与往昔截然相反的。”油灯下,苍巫介脸色显得极其认真,他确实是在将心中所思所想吐露,无任何欺瞒。
可正是这份实诚,叫莯蓉蓦然心酸。
何以是瞧别人的人生?何以叫新的生活?他这踏马失个忆,便是打算将过去一切都抹杀了是吗?
“你这意思,是想说,过去便是过去了,你与我往昔种种,便当做没发生过?”
苍巫介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下了头。
莯蓉激得倏而泪水夺眶,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苍巫介被打得侧过脸去,他维持姿势,一动不动。
莯蓉瞧他侧脸良久,蓦地就下了榻:“我告诉你苍巫介,我是不会放手的,你欠了我的,应了我的,我定会一样不少,给讨回来。”
苍巫介垂眸听得此话,缓缓转过头来,莯蓉被光投射的身影盖在他眼眸下,他一时无话可说。
半晌,才只得牢骚一句:“情牵过往,已为云烟,我好话讲尽,鹿冥,你缘何执迷不悟。”
鹿冥,这就已经开始撇清关系了。莯蓉憋着胸闷,斩钉截铁:“你错了,这不叫执迷不悟,这叫至死不渝。但凡是我抓住的,绝不放手,虽死不悔。”
“你果真是痴,你痴什么?”苍巫介将书册扔到莯蓉怀里,“翻开再看看,你不过就是那苍巫介怀念旧人的一个工具罢了。他与你何曾有过情谊?你痴心妄想什么?你……”
见莯蓉脸色越发难看,莹着眸,直望自己,苍巫介不得不顿然改口,声柔了几分,“你又何必作践自己尼,白白叫人看笑话。”
莯蓉只知失忆是没了记忆,万没想到,苍巫介连性子也变了,说话这般会埋汰人。
她气得一时三刻说不出整话来,只左右踱步,呓语喃喃不停:“我作践自己?我作践自己!笑话……笑话……”
苍巫介被她晃得眼疼:“你快别晃了,心中有何不爽,直言便是,别这傻样。”
莯蓉顿步,狠狠剌他一眼,怒喝:“滚!”
略显枯燥的烛光,将气氛映耀得压抑。后而,捶胸顿足半晌,满腔恨意压了压,莯蓉犹知再这般斗嘴下去,觉没个好结果,便深呼吸几下,沉寂了下来。
缓了缓,眼瞥苍巫介,她将前时没接住,掉落在地的书册拾起,着手翻了一页又一页。
其皆记录了临魔源之中发生的一应琐事。大到交战,小到饮食,一应俱全。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当年妩萝渊之中,莯蓉所瞧得的那本“日记”。
不过,此日记叙事琐碎,错别字满篇,还爱高谈阔论,点评高山,最重要的是,格式错了。
这个莯蓉不能忍。
“你晓不晓得,你格式错了?”莯蓉手在书册一页顶部写写画画,“这里应该标明日期,而不是第多少天。
过来,是天气,天气是晴、阴、雨,而不是‘天气同第一千三百二十八日’。
对了,此处应是写星期几,不过你们没有这个概念,也罢了。”
她念念有词,苍巫介倾心而听,直暗忖莯蓉情绪转换之迅速,控制得当,不由心道:果然是不能小瞧了她,看来,还得再加把劲不可。
他将书册再次拿过手,道:“不过一记事簿子,何须整得花里胡哨。”
莯蓉还未翻阅至记载有婚礼那页,书册乍被拿去,她忙要抢回:“你给我!”
苍巫介知晓她之所要,将书册末页彻底摊开在她面前。其通篇只道如何思念旧人苍鹿鹿,如何从莯蓉身上汲取得旧人暗影,却无一关于婚礼当日变化的说辞。
莯蓉瞧得这般叙诉,心难免萧索,却还是压抑了呼之欲出的情感,疑惑问:“怎的最后一页是这个?不应该是……”
苍巫介接嘴,往后翻了翻:“你瞧。”
莯蓉看去,那张张白纸,有被撕裂的痕迹。后面的内容,想必是被人撕拿了去。她深思熟虑,坐于榻上,颦眉瞅了瞅苍巫介:“这后面的内容写了什么?”
“不是我撕的。”苍巫介看穿了莯蓉的想法,阐释,“当日我苏醒过来,拿得便是这个样子。”
“没骗我?”
“鹿冥仙督,我没理由骗你。”
莯蓉嗤笑:“那可说不一定。阿里香他们见我就躲,想来就是你的主意。”
能让阿里香欲言又止,那般逃避,铁定是苍巫介曾嘱咐过什么?可是,嘱咐什么尼?他到底在瞒着她什么尼?如今二人阵地不同,立场不同,他又是想做什么?
苍巫介表示:“是的,确是我的主意。”
到是承认得爽快。莯蓉笑:“冥王殿下,你可是不想我纠缠于你?”
苍巫介将书册扔于软榻后方:“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可不嘛,一点都不明显!莯蓉再笑,觑他一眼,尽其妖娆。
这多年来,她已修得不少的魅惑之术,可不再是从前那娇滴滴的模样,如今对付男人,她自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若你能圆了咱二人未尽的情缘,事后,我定不再纠缠于你。”
苍巫介眉眼拢到一块。莯蓉这突如其来的求爱,让他有些惊然。
他也不是不愿,只怕是莯蓉说笑,事后再做些女儿家姿态,扭捏不肯放他,到时候,他只怕是更加难以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