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翠方一进门,忙将房门掩上,与明彩道:“小姐,奴婢问了灵芝,那一日她的衣服是她自己洗自己收的,并未假手他人,她也并未去过什么胭脂铺和药店。”
“那就奇了,她身上哪来的子午花的气味呢?”
“小姐,也许只是凑巧而已呢,何况现在案子都结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明彩道:“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为什么母亲走了……凶手会在出殡的那天出现?他难道傻了不成,自己害死的人他还要来送送?而且,怎么灵芝偏巧肚子不舒服,去茅厕的功夫都能把凶手引出来,还那么巧被姐姐给射杀了?”
“小姐,现在外面都说三小姐是正义女仙下凡,估摸着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所以最终她将那人一箭穿心了!”
“一箭穿心?”明彩眉头一皱,“对了,那名侍卫你找到了吗?为何那日独独他带了弓箭?”
“找到了,是四少爷身边的,据说那日原本也是带剑的,临出门时,似是水仙与另一个丫鬟道‘夫人新坟那里林木深深,万一有什么飞禽扰了夫人入土大安,便不好了’,四少爷听了,随即让那侍卫换了弓箭,以防遇到野鸟来啄食坟前的祭品。”
“水仙?”又是唐明珠身边的人?为何案件中,这所有的小细节都围绕着唐明珠一人,虽然刑部已经结案,可因着知晓前一世大江氏并未在此时死去,明彩总觉得头顶压着一团迷雾,却如何也解不开。
她倒是希望所有的刨根问底与刑部的答案一致,可越是深究便会越是不安。
明彩隐隐觉得所有事情,似乎都由一根线串联在一起,只是此时线头却握在别人手里。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随即红玉带着一个许姓婆子进来,那婆子见礼后道:“四小姐,刚军中来报,二老爷接了圣旨,明日就要出军前往塔罗了。”
“这么快?”明彩一愣,唐柏林出征塔罗她并未忘记,可因着大江氏离世,她将这件事给忽略了,此时经许婆婆提及,才想起唐柏林正是在这场战役中大展身手,屡获军功,为几年后升为大将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染翠却并不知明彩的快是另一层意思,道:“夫人还未过头七,便这么快要走吗?”
那婆子点了点又道:“军令如山!老夫人说了,二老爷出征,是为了唐门挣脸、为了大明打天下去了,晚上老爷回府,各位姐儿可都不准掉一滴眼泪,欢欢喜喜的将他送走,不能让他挂念!”
“许婆婆放心,我都记下了。烦请回禀老夫人,爹爹一定会凯旋而归、光耀门楣,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我们这些小的一定日日前去老夫人跟前尽孝,她老人家保重自己才是。”
许婆婆又赞许的点了点头:“四小姐虽未被二夫人养着,却如此知礼,和三小姐说的话相差无二,老夫人听了一定甚为欣慰。“
说罢便告辞出了门,见明彩面上转瞬添上的愁绪,染翠最是心忧,那一日自家小姐被误解,事情还未真相大白,老爷这一去,倘若三年五载,这件事便算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一时揭不过去了。
明彩何曾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此时心绪烦乱、时间有限,未得其解。
二房大江氏离世,众人一时没了主心骨,可因着背后江府这座大山,小江氏的小院一时成了香馍馍,连与亲娘不亲厚的唐明珠这日傍晚也来了。
与姐妹二人才说了几句话,小江氏便因着严重的妊娠反应被下人扶去房中伺候。
见小江氏离开,唐明珠暗自埋怨了声,可她只是怕落了众人口舌才来此,毕竟不是真心想陪着小江氏,此时正好起身准备离去,方走到院子中,只听身后明彩道:“姐姐,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唐明珠回头见明彩身着一身水绿色襦裙、袅袅婷婷的站在廊下,如一片初开的花蕾,面上温温的,如雨后未干的露珠,明净的不沾一丝尘埃。
眉心不觉一皱,她便是讨厌她如此模样,仿若尘世里不一般的烟火,单纯无暇,毫无心计,让她彷佛看镜子,看到的是自己一身恶疮、和曾经沾过的无数鲜血,这种鲜明的对比,让唐明珠声音更添了一丝冰冷:“和我说什么?”
刻意忽略了唐明珠眉眼中的不喜,明彩请教道:“姐姐,母亲走前让我多看看书,诸如《诗经》、《史记》、《草花纲目》这些,前面两本我都有了,不知《草花纲目》姐姐有吗?”大明朝开朝便由著名医者编著的《草花纲目》,是详细介绍和记载药用草木、花卉的百科全书。
明彩也是这两日缠着唐明瑶才知道,那日她与唐兴泽所说的子午花便是出自这本书,书中详细的介绍了子午花的药用方式,此药一般多由女子使用,研磨成粉,可改善肤质、增加红润,但是此花禁与禁药和田草同用,至于用途,唐明瑶并没说透,只说一些已婚之人常用之于房中行乐之事。
明彩虽一知半解,但好歹知道了子午花并非什么好花,此刻问唐明珠,也是因为知道“梦”里唐明珠及笄那年看过这本书,又者,倘若她现在就知道,灵芝那件衣服多少和她脱不了干系。
谁知唐明珠冷冷一笑,“《草花纲目》?妹妹好雅兴,母亲刚走便要看这看那,有时间还是替母亲多诵经,佑她在阴世平安自在才好。”
随着唐明珠话毕,外院门吱呀一声,几人俱是转头看去,只见一只虎纹老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明彩眸光一动,眼中含泪道:“姐姐,你有你缅怀母亲的方式,我自然也有我的……母亲临走的那夜,特地与我说,我和姐姐差距颇大,必须以勤补拙,多读书,多听老夫人、父亲和姐姐教导才能比拟姐姐一二……此刻母亲走了,我唯有将她临终前教导一一遵循,才能慰藉母亲的养育之恩和一番苦心。”
唐明珠眉头一皱,下意识用当中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看你的就是,无须和我说这些废话!”
却听明彩一副哭腔,“姐姐,你若是没有,直接与我说就是,你我姊妹二人,还有比这还亲的姐妹之情么?你又何必如此冰冷冷的据我于千里之外,说我不配与母亲尽孝呢?还是因了长姐结婚时那件吉服的事么?”
唐明珠眸光一紧,这个套路她自是清楚,怕是明彩正给她下套,便瞪她一眼,也不去辩驳她那句“不配与母亲尽孝”究竟有没有说,就要转身离去,谁知方走出一步,就被明彩一把抱住,将她衣摆紧紧抓在手里哭道:“姐姐既然觉得那件衣服是我动的手,便当做是我动的就是,就算有苦衷,为了姐姐,我也愿意承担这个罪名……只是这么久了,姐姐不要再生我的气,你不理我我真的好难过。”
唐明珠甚感意外,这位软包子妹妹怎么今天转性这么大?简直班门弄斧!
随即冷冷一笑,凑近明彩耳边道:“演戏么?我可不吃你这套!”说罢大声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何曾会生你的气?而且你听错了,我是说我们得一起好好为母亲尽孝!”边说边伸手也想抱住明彩,两手正拂过明彩双腕,却见面前明彩突然大眼圆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便朝后倒去。
当唐明珠看到明彩的神情,便已知道大意下,竟然未料到这个妹妹出其不意的这招,将她带到了套里!而这幅场景,外人看到的自是唐明珠将明彩推出,摔在了地上,只有二人自己知道究竟如何。
明彩她捂着确实摔疼了的屁股、眼里一片氤氲,似乎吃了什么大亏似的,哭瘪瘪道:“姐姐既然不生气,又推我做什么?”
“……”唐明珠面上一片冰冷,这个丫头!竟然与之前大不一样,还敢在她面前耍阴招,正极速的想着如何化解,已听身后一阵拐杖的笃笃声,随着一声苍老的:“不像话!”
院门外唐柏林扶着老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黝黑的桑奇。
唐明珠眼中一冷,随即跪下道:“老夫人、爹恕罪,我不是有心的!”解释再多也只是浪费,还不如留着时间自己慢慢收拾,唐明珠心理发狠,面上依然如故的冰冷着。
“老夫人、爹!”明彩面上亦是大惊,忙爬起来踉跄着上前道:“我刚刚和姐姐玩笑呢,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石头滑倒了,姐姐没拉住!”这幅神态明彩自忖第一次用,可“梦”里成帝身边那些莺莺燕燕,自是隔三差五便会轮流表演一番,这当中的火候,四年下来,明彩看也看会了,眼下她不过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罢了!
老夫人对二人看了看,大户人家之间的妯娌、妻妾、姊妹之争可谓花样百出,如今年逾花甲、千帆过尽,老夫人当然知道其中关节何在,便两个都没搭理,如今府中事情繁多,这些小辈的所作所为也只能争一只眼闭一只眼,枉费了她白日还专门着人提醒了一番。
眼下大江氏方一离世,珠姐儿便明目张胆的欺负起了妹妹,再看彩姐儿这丫头,虽是妾侍养着的,遇到这种事,竟然还能自己转圜,包庇大的,看来孺子可教也。
因着儿子在此,他的女儿,自有他自己处理,老夫人想了想,便只与身边婆子道:“三姨娘反应那么严重,赶紧将酸梅汤送去,这肚里啊搞不好是个顽皮的,这么欺负她娘,等出来,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一点规矩也没有了。”言外之意自是说二人在此胡闹,没大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