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的话音刚落,梁师成就报告说:“皇上,章相和陆尚书到了”。
章惇和吏部尚书陆佃走进大殿行过礼,就站着等候徽宗发话。章惇并不看徽宗,而是扬着下巴,双唇紧闭,两眼看着大殿的房梁。陆佃则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支着耳朵捕捉徽宗的话音。
杨光华和梁师成站在门口的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徽宗背着手,也不坐,只在原地不出声地转圈。
静。整个大殿里静得能听清每个人的喘气声,这样的静寂有点令人窒息。
过了约有半刻钟,徽宗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章相,我得感谢你呀”。
这句话一出,章惇肩膀轻微地耸了一下,抬起眼皮盯着徽宗使劲地看了看,心想:搞什么鬼?表面上说感谢,想挖苦就明说嘛。年纪不大,心机倒不浅。但嘴上却说:“老臣不敢承受。老臣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徽宗接着说:“要不是你这老宰相谏阻,我差点就犯错了。尊重你的建议,太后和我商议决定,安排杨光华去中书省上班,具体工作呢,给中书舍人当助理,就叫舍人助理吧。主要是协助中书舍人做好皇上和朝廷的文秘工作。你要是没意见,就由陆佃去办理手续吧?”
“皇上和太后体恤老臣,老臣不胜感激。按正常程序,中书省选人用人,应该先由各省部院和地方各州府道推荐,然后由吏部和翰林院组织考试,第一步笔试,笔试合格的参加面试,面试合格了,由吏部进行考察,经考察符合用人条件,才能发给任用证书,正式上任。既然杨光华是新科状元,又是皇上推选的,推荐和考试两关就算过了。但考察还是必需的。当由陆尚书安排考察。”
章惇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篇。其实,章惇说的这些,徽宗已经听明白,所以就有点不耐烦。问:“考察需要多长时间?”
陆佃回道:“不一定。一般情况需要两旬左右,最短也得要半个月”。
“需要这么长时间”?徽宗感到不解,考察一个人用得着最少半个月!
“是,程序挺复杂的。要调查被考察人的主要亲属和社会关系,还得到他读过书、工作过的地方调查,全部调查完了,还要汇总分析。所以时间比较长。这也是为了防止带病提拔”。
“哦,我给你们说明白了,杨光华亲属不多,又是根红苗正的家庭出身。应该不需要这么长时间。朝廷急需人才,必要性不大的程序,就不必一定要走。那你们就抓紧考察吧。陆佃,我再说一遍,一定要抓紧”。
接着,又转向梁师成:“梁师成,你去问一下杨总管,集英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该开始了”?
三天前,杨震已经晋升内侍省大总管了。本来,内侍省大总管都是由级别最高的太监担任,但杨震原是端王府的总管,徽宗觉得只有他才能当好这个大总管,所以就把这副担子交给了杨震。
梁师成答应一声,往集英殿跑去。很快,梁师成就又跑了回来,问:“皇上,集英殿那边宴席都准备好了,您看?”
“噢?”徽宗终于露出了笑容,说:“好,去集英殿”!
梁师成对杨光华使了个眼色,又扬了扬手,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徽宗前面带路,章惇和陆佃紧随其后,光华则跟在陆佃后面,一行五人急匆匆向集英殿而去。
眼见得离集英殿大门口只有几十步远了,却看到路中央跪着几个人,梁师成大声喝道:“什么人这么大胆,在这皇宫禁地,胆敢挡道?快闪开”!
徽宗已经到了跟前,看清了是六个人,他们低着头,一动不动,显然并无让道的意思,中间最前面的一个,两手高举着一张白纸。梁师成正要上前赶开他们,却被他们的大声呼喊惊呆了。
“皇上!我们请愿,请愿!”
徽宗惊呆了,“请愿,请啥愿?皇宫里咋会有这样的鸟人?这不是捣乱么?”心里虽这样想,却不能说出来,就让梁师成上前询问清楚。
梁师成便向前几步,大声喝问道:“你们想干什么?快说!”
几人齐声喊道:“皇上,我们恳请皇上,取消杨光华的状元资格”!
徽宗呆了,陆佃和杨光华也呆了,唯有章惇没有特别反应,只拿眼来回观察徽宗和杨光华,大概是想看看他们各自的反应。
就这样静默着相持着,过了一会儿,徽宗对梁师成使了个眼色,梁师成上前接过那张白纸,递到了徽宗手上。
显然,这是临时写的一张既象状子、又似请愿书的材料。大大的行草,只几行字:“杨光华为赢得新皇青睐,诅咒先帝,妄猜帝尊,其心恶毒当诛,其罪可处极刑。而今竟享状元金榜,此等欺世盗名之行决然不能令其得逞。故此,恳请皇上取消其状元资格,并将其严加治罪”!
后面是六个人的签名画押。徽宗看到,这六个人分别是门下省、尚书省和礼部的,最高为正六品官员,最低为从八品官员。为首的是尚书省的左司员外郎刘太林。
徽宗看罢,一时不知所措。他想问问章惇,此等事该如何处置,但这念头一出,就被自己否定了。他心里的另一个他对自己说:这种局面正是章惇所要的,你问他,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吗?肯定不会。这该怎么办呢?他习惯性地两手对搓着,两脚也不由地挪动起来。一时间,他心里有气有急也有烦有恨,五味杂陈。
自己刚刚点出来的状元,这些人就来要求取消,这不分明是让皇上自己打自己脸?何况,杨光华不管中状元,还是发表那篇文章,都得到了太后的高度认可。这些人如此作为,这不明摆着就是眼里没有皇上和太后吗?杨光华的文章摆在那里,考试成绩摆在那里,这些人无话可说,就拿着那篇报道作文章,这分明就是想借皇上的手整死他呀;自己明明是皇上,可章惇,还有这些人却总想找个由头来欺负自己;他很不明白,为什么大宋朝的创立者要立下下什么重文轻武、不杀文臣的规矩?这是什么破规矩啊?以至于把这些大小文臣都惯得膨胀加嚣张,就连一个八品小官,都敢向皇上挑战,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杨光华在听到那句“撤销杨光华状元资格”时,头“嗡”地一声,胸膛猛地往上一抽,嘴唇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两腮鼓得老高,双眼瞪得溜圆,直盯着那人举着的白纸。但他知道,这是皇上的事,自己既不能说也不能动。所以他的身体一动没动,只静观其变。
梁师成已经看出皇上的为难和尴尬,就回身凑到徽宗耳边问:“要不就去请示太后”?
自从太后放手让徽宗处理朝政的一些事情以来,徽宗总想凡事尽量自己处理,好让太后和大臣们看到自己的成长,认可自己的能力,为自己亲政创造条件。可眼下这事,自己自然是没遇到过,甚至想都没想到过,听都没听说过。因此,要应对这样的事,对眼下的他来说,真的是不可能。可要是凡事都问太后,太后又如何看自己呢?正因此,听到梁师成的问话后,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扬起头来看了一会儿天,一只脚搓着地面,发出磁磁的响声。
梁师成看着皇上的表情和动作,知道皇上此时非常气愤也非常矛盾,就又压低声音说:“皇上,要不您先回垂拱殿,集英殿这边的活动,我让他们先等着。我拿着这份请愿书去请示太后”?
这一次,徽宗没有再犹豫,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去请示太后。我亲自去。章相,你去集英殿说一下,新科状元贺喜宴会,等会儿再开始”。
说罢,带着梁师成快步去了慈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