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本以为县令该是能说服保正,可事实上呢?不但没能说服,反而越说越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此时,他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也不能不出面了。再不出面,站在身边的朱缅就会给他扣上一顶不作为的帽子,那可是吃不了要兜着走了。
于是,他跨前一步,说到:“金保正,本官是严州知府,刚才县令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你应该识大体,顾大局,不应该为了你一时之义气,闹得不可收拾。本府告诉你,既然朝廷想要这棵树,你再怎么着也没用。我劝你还是痛痛快快地把树刨出来,让朝廷的大人拉走。别大闸蟹垫桌子腿硬撑,到时候不但保不住你的树,还丢人现眼,知道吗?你要不知进退,甚至跟朝廷对抗,再闹出点妖蛾子,那你可就摊上大事了!只需判你个对抗朝廷妨害公务罪,县里的大牢可就够你坐的。”
知府这番话,才真正激怒了金贵。他腾腾几步,又跨出大门,把胸脯往前一挺,扒开上衣,高声说道,“老少爷们,乡亲们,大家都听到了,这就是朝廷派来的大官,只为了抢咱们这棵树,要让我去做大牢。那他们抢咱们的树,大家同意吗?”
众人齐呼:“不同意!”
“他们要让我去坐牢,我能去吗?”
“不能去!揍这些王八蛋!”随着一声呐喊,“轰”的一声,全村人就涌了上来。朱缅一看,先往后一退,接着,高喊一声:“上!”
顿时,噼里啪啦轰轰隆隆,双方的人打斗成了一团,朱缅、知府、苏副总管和县令都在士兵的护卫下,退到了几十步开外的一个小土岗上,真正成了坐山观虎斗。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渐渐的平息下来。只见保正的院子门里门外和门外的大路上,被绑着的、抱着头蹲在地上的。足足有二百多个年轻人,有的头上在流血,有的牙齿被打掉了,还有的衣服也被撕烂了。这时,只见四名士兵押着金宝正和他的三个儿子,五花大绑来到了知府的面前。
知府忙把朱缅让到中间,说:“请朱大人示下。”
朱缅就背着手,过来先看金贵,再看金贵的三个儿子,对每一个人都从头看到脚,最后他又回到金贵的面前。
金贵虽然被五花大绑,但是脖子挺的直直的,血红的两眼大瞪着,看到朱缅走过来,大声说道:“你不是朝廷的高官吗?你朝廷的高官就是这样对待百姓,对待良民吗?”
朱缅冷笑道,“你也算良民?你就是刁民。你不是厉害吗?我告诉过你,敬酒不吃就得给你罚酒,不是没给你面子,先后三次,你以为朝廷的人都是吃干饭的,都怕你吗?你不要忘了,天下每一个地方,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都是朝廷的。朝廷的东西,你占着不让动,你凭什么?你拿着全村人当挡箭牌,你这个鬼伎俩,瞒得住本官吗?你居然发动村民跟官府对抗,跟官府打斗,你这就是标准的对抗官府,并且你还有侮辱朝廷侮辱圣上的言论在先。好了,金贵父子四人,一律押到严州府衙关押;其他重犯,在县衙关押。经过审判以后,按照情节轻重判处刑罚。最后的结论要送到杭州,我要看。重刑的,还要报朝廷审核。你们,都记住了吗?”
知府和县令,都点头说:“记住了,下官都记住了。”
朱缅继续安排:“两局人员,抓紧把这棵黄檀刨出来保护好,今天连夜运回杭州。”
朱缅万万没想到,他一个商人,一个一直经商,早年自己经商,后来成了皇上的大商人,专门给皇上经商,居然指挥了一场战斗。当他骑在马上,告别了知府和县令,走在返回杭州的路上时,回首整个事件经过,眼前又呈现出那激烈的、动人心魄的打斗场面,不禁在心里大呼“过瘾”。再回头望望,看到被五花大绑、押着往严州府走去的金贵父子四人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得意和快慰。
金家大院里的黄檀树,终于被拉到了杭州应奉局的大院门外的广场上。经过周密细致的包装后,连同近期征集和收购到的各类奇石,特别是大型和超大型的奇石,共装了三大船,运往朝廷。
而金家父子四人,分别被严州府判了三个月至三年不等的刑期。这一事件,不但在江南,而且在全大宋很快被传播开来,产生了极大的反响和连锁反应。。
从此以后,不论在城镇还是在乡村,也不论是在豪绅士族院里,还是百姓家中,或者是在田地里,凡是有可用价值的奇石和奇花珍木,只要被两局人员发现,就一律运走。而收购的价格,没有统一标准,完全由收购人员以自己的情绪,为标准确定。情绪好了给的价格高点,但最多也就是市价的三成;情绪不好价格就很低,甚至有很多都是硬抢,分文不付。还有很多,因院门窄小,运不出院子里头或者树木,那就破门拆墙,而被破拆的门和墙,却没有任何人负责为其修复。朱缅搜罗抢夺奇石珍木等已经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
许多地方的人们,被吓怕了。为此,许多村镇干脆来一个全面检查,只要检查到或者发现谁家里有可能会被认为是奇珍异木的宝物类东西,就赶紧埋到地下或者非常隐蔽的地方,以免被应奉局和金明局的人发现。
世人都知道,江南地区,特别是江浙一带,制作经营奇石珍木奇花异草以及各类雕刻丝绣和古玩字画以及珠玉宝贝等等,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也是重要的生存依靠。可现在家家户户都怕暴露自家有价值的东西,至于卖点此类东西维持生活,也成了一种奢望。就因此,许多家庭因此破产。
当朱缅派出的三艘大船运到京城,再次受到皇上的大力肯定和表彰的时候,江南地区却已经是一片哀嚎。上至富人豪绅,下至普通百姓和商人,无不对应奉局和金明局憎恨至极深恶痛绝。
从皇城司提供的材料上来看,朱缅为了让徽宗高兴,为了满足朝廷的需要,在收集各种宝贝的时候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杨光华看到了皇城司汇报的三件大事。
其一,朱缅手下的人,在上海华亭发现了一棵唐朝的桧树。这棵桧树,长得枝繁叶茂,绿荫婆娑,树冠遮住的阴影,足有四间房子的面积大,比那棵黄杨神树还要大很多;仅树干就比那棵黄杨神树要粗一倍。光树根就能塞满两艘专用大船。关键的问题是,因这棵桧树太高,要从大河里装船运输,遇到桥梁根本就无法通过,而沿途的河流上又多有桥梁,这可难住了朱冲等人。最后,还是朱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决定从海上运输。先从海上出海,走长江,到运河口以后再进入运河,从运河转入汴河。可是朱缅等人没有海上运输的经验。他们造的大船,在上海出海的第二天,就遇上了强风。海上的风浪可不同于江上的。巨浪把大船掀翻,桧树在船上本就头重脚轻,很轻松地就翻到了海里。结果二十多个负责运送的人,与桧树一起成了淹死鬼。
其二,朱缅又从太湖的鼋山找到了一块巨型的太湖石。这块石头比此前运到京城的所有大型太湖石都要大,长四丈多,宽两丈多,厚近一丈。这块石头真是奇石,晶莹剔透,上面的孔洞多达一千多个。而这些空洞浑然天成,并且在杭州白居易故居的院子后面,还发现了一株大桧树。朱缅就以节度使的名义,强行征地,连同这棵桧树一起征到手。这棵桧树跟在上海华亭发现的超大型桧树相比,虽然略小点,但树形要漂亮得多,并且长得更加繁茂,据说是唐朝白居易任杭州刺史的时候栽的,所以又有名叫白公桧。朱缅把这块巨型太湖石和这棵大桧树,用他们自己造的两艘大船运到京城。到京之后,刚刚重新修好的皇城城门,不得不再一次扒开,并且请皇上看过之后,皇上特别又给这块石头和这棵树都赐了名字。
第三件事:他们在越州一户富人家里,发现了六块奇石。本来这些奇石是摆在人家后花园和庭院里的。朱缅得到情报后,就派人登门去索要,一次不行两次。第二次的时候,就警告那家的主人,“在一在二不在三。”可到了他们第三次去要,人家仍然不同意,也是说,给多少钱都不卖。最后朱缅就派出了五十多名军人,直接到这户人家,捣毁了他家的房屋,强行搬走了石头。
还有一事儿。他们在惠山发现了十颗银杏树。这银杏树翁郁苍翠,枝柯扶疏,长在一大户人家的祖坟旁边。朱缅获悉之后,直接派出四十多人,将树全部挖出,主人前往阻拦的时候却被打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据说这家人家的人看到,他们的士兵不仅刨树,而且在刨树的时候,把人家祖坟的棺椁都给刨透了。那老人回家没出三天,就吐血归西了。根据皇城司的汇报,此类事件还有很多。
这些情况,杨光华掌握了许多。杨光华感到,朱缅的这种行径和作为,势必会引发江南地区深刻的社会矛盾,这种矛盾积压日久,爆发大的民变或者动乱就是在所难免,当然也就会动摇大宋的根基。可是杨光华却不能向徽宗汇报。一则这是杨光华乐见之事,二则徽宗不喜欢听这样的情况汇报,要汇报那只能是自找难堪。因此徽宗所看到的就是他越来越满意的,越来越喜欢的各种宝贝。听到的,也是越来越多的宝贝源源不断地送到朝廷的事,再不就是为他歌功颂德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