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寅时三刻起,在金军士兵的押送下,一辆一辆的牛车,据说一共有八百六十辆,由车夫赶到了这里。按照那个长史的要求,一辆牛车上最多坐六个人。等牛车全到了,广场上黑呀呀的,挤满了人、牛、车,说话声、牛哞声,士兵的吆喝声,乱哄哄一片,令人更加心烦意乱。
天色微明,金军的一个小军官过来,指着第一辆牛车,对徽宗说:“赵佶,元帅令你坐第一辆,你老婆坐第二辆。上吧。”
徽宗听了一愣,没有吭声。他从小除了在南唐后主李煜的那幅名画《牧牛图》上看到过牛,现实中从来没见过。他会骑马,也喜欢骑马,可不知这些金人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让他坐牛车?牛车肯定很慢,啥时候才能到燕京?天天在牛车上颠簸,那得多受罪?就问:“不能坐马车?换辆马车吧。”
那小军官一听,很是不屑地歪着头,哼了一声道:“还想坐马车?你以为你还是皇上?我还想给你大轿呢,可你不配!有牛车坐就不错了。照顾你,让你坐这个最好的,牛也是最年轻力壮的,还是五头牛,有劲得很。快上车。”
说着,就推了他一下:“上呀,你不上,他们怎么上?马上要起程走了。”
可是徽宗还是不动,问道:“咱们不是要去燕京吗?从这里到燕京,一千多里路呢,你让我坐牛车?朕不坐。”
说着,扭身就到牛车旁边去了。小军官一听也火了,就说:“你是谁的朕?你以为你还是什么皇上太上皇吗?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吗?亡国奴!你的国家灭亡了,你的儿子皇帝废了,你这太上皇早就废了,摆什么臭架子,坐还是不坐?不坐你就跟着走。走慢了小心我抽你!”
说罢,小军官扬了扬手上的鞭子。
徽宗被噎得直咧嘴,肚子呼哧呼哧拉风箱,刚要再说什么,元帅府的长史过来了,对那小军官说,“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对赵老先生发火嘛。赵老先生享福惯了,别说坐牛车了,大概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牛吧?所以呀,坐牛车他不习惯,可以理解,可是。赵老先生,我敬重你,把你安排在第一辆。你看见那领头的牛了吗?是头犍牛,楞健壮,楞有劲儿,又特意给你安排了五牛拉的,你坐这车,少受点罪,在最前面,也便于保护你。上车吧,不然的话,他们可真的要让你跟着走,说不定还会挨鞭子啊。到时可别怪本官没告诉你,我们元帅的脾气不太好,他手下的士兵脾气也好不了。”
这时候郑太后就用手从旁边悄悄的轻轻捅了一下徽宗的后腰,说:“上吧,上吧,你跟他们治气,难受的是咱自己呀,他们都是些兵痞。你可是天子,怎么能跟他们治气呢?咱们只要安安稳稳的到了燕京,在那里就能安定下来。只要安定了,在哪里生活不一样啊,见到了他们金国的皇帝,说不定啊,还能给你个名分,日子还会好起来的,上吧,啊?”
徽宗听着郑太后的一番话,再看看那长史的背影,还有那个横眉立目的小军官,瞪着两只牛眼,像看仇人一样看着自己,他感到了一种恐惧。他知道那句俗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此一想,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住牛车的车辕往上爬。可他从来没有这样爬过,爬了两次,第一次抬起脚来,还没等触到车辕呢,脚就滑了下来,差点摔倒;他咬着牙,再次攀爬。他用手抓住车辕的上沿儿,右脚抬得老高,终于踏到了牛车下方的边框上,一使劲,左脚终于离开了地,可是左脚刚刚离地,右脚却噌地就滑了下去,“卟嗵”,他身体斜着歪倒在地上了,头还在车轮处碰了一下,头和脚都痛得厉害,眼里就噙出了泪水。旁边的李光前赶忙过来扶起他来说:“太上皇,你慢点来,我扶你,我扶你上去。”
最终,在李光前的帮助下,徽宗总算爬上了牛车。然后,李光前又从后边托着郑太后的腰,又让身边的太监爬到车上,拉住太后的手,合力把太后弄到了第二辆车上。老两口总算都上车了。还没启程,徽宗的心就已经凉透了,也已经感觉到,这一程看来是凶多吉少啊。此时,他就想,自己从小上马有人扶,上轿有脚凳,甚至有的时候,太监会趴在地上让他踏着背上去,他何曾自己上过马车或轿辇呢?何况这又是个牛车。唉,人呀,倒霉了,就是这样吗?
徽宗和太后上车以后,紧接着就是李光前和原来伺候徽宗的三个近身太监,四人挤在第三辆马车上。接着就是贵妃、嫔妃、王爷、王妃、公主们和驸马们陆续的登上了牛车。八百六十多辆牛车,从刘家寺的金军大营开始,一直排出去了十多里路,徽宗坐的牛车已经远远的离开了京城,最后的马车才刚刚启动,再后边就是负责保护和监押、扛着长枪、提着大刀的金军马军和步兵。
晚上在驿站住宿的时候,徽宗才知道,这一批,除了他和太后,还有一百四十四个贵妃及有正式名分的后妃。本来,徽宗的后宫里还有六千多名宫女,钦宗登基后,将她们全部赶出了皇宫,如若不然,仅后妃和宫女,这支队伍就够可观的。然后是徽宗的二十二个儿子。徽宗共有三十一个儿子,其中有六个早逝、有两个金军没有找到、一个死在了青城大营里。还有十六个孙子、三十个孙女、八个驸马。除了徽宗的家人,再就是徽宗及家人的亲戚、宫女、皇家教坊的歌女、舞女以及为皇家成员服务的各类男女佣人、家丁和丫鬟们的人员,共计四百七十余人。
金军不但掳去了十多万人,朝廷的所有金、银、铜钱、珠玉宝贝、粮食、各种礼器乐器、古董文物鼎器、生活用品用具、图书典籍书画等,皇宫府库及延福宫、艮岳等宫殿园林里面稍有价值的东西全被搜刮一空。撤退前,为了对京师及各地曾经对金军的抵抗进行报复,金军还烧毁开封外城及城郊的房屋无数,“东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汉上,北至河朔”,金军“杀人如刈麻,臭闻数百里”,残酷的事实告诉世人,徽宗父子先搞联金灭辽、后对金军一味让步求和甚至投降,不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造成了王朝覆灭、江山易主,给广大百姓留下了深重的灾难,这既是金军犯下的滔天罪行,更是徽宗父子一手造成的罪恶。
徽宗这一批,皇室主要成员乘坐的牛车,都用麻布搭了车篷,徽宗和太后的车所用的麻布质量好点,其它的全都透风撒气,不过,毕竟能遮点风挡点雨,特别是夜里,在牛车上睡觉时,若没有麻布遮挡,依然冻得无法入睡。虽说风雨挡住了,可由于金军要求加速行进,车夫一路不停地抽打着犍牛,不管坑洼崎岖,还是山区路段,牛车咣咣当当不停地颠簸,只行进了半天,徽宗的腰和背就酸痛难忍,又因车上只有一领麦草苫子,白天当坐垫,夜晚做炕席,屁股被硌得生疼生疼。因金军早上忙着从四面八方往集合地点拉人,而人到齐之后,就匆匆忙忙起程赶路了,没顾得上吃早饭,走了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徽宗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坐不住了。就小声嘟囔道:“能不能吃点东西?饿。”
嘟哝了两遍,见没人搭理,就提高了嗓门说道:“饿呀,哪里有吃的?”
刚刚起程的时候,他曾经看到前后的金军士兵和车夫一边走一边吃烧饼,吃一会儿,就打开身上的皮制水囊喝几口。当时他就有点饿,但因时辰尚早,倒也没有那么难受。可眼下这肚子里空空如也,肚皮都贴到脊背了,他实在无法忍受,便不得不叫喊起来。
他这一喊,那小军官就瞪起牛眼吼道:“喊什么喊?皮痒了还是坐够了?不坐就下来跑。”
徽宗一看这家伙的凶样子,就转换了口气,也换了个话题,说:“长官,能不能让太后,到我车上来?我一个人,害怕。”
小军官一听,差点又笑出来:堂堂大男人,大白天坐在车上还害怕,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你们单独坐,多舒服,真是傻帽!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就回答说:“好,本官同意。停下。”
说着,就让前面的士兵停了下来,等太后下了车再换到徽宗的车上,这才继续前行。太后的车就空了出来,那小军官坐在车辕上,悠哉悠哉地,舒服得很。
刚走了不多会儿,徽宗就又对那小军官说:“长官,给点吃的吧,要饿死了。”
太后也饿,感觉肚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刮着一样,有一种说不清的难受滋味。可她却对徽宗说:“忍一忍吧,该是快到吃晌午饭了吧?”
徽宗有气无力地说道:“谁知道哇,早上他们就没让吃嘛,走到现在连口水都不让喝。他们这是要饿死人嘛。”说着,就掀开麻布门帘,拍了拍车帮,提高嗓门问道:“哎,有点吃的吗?有吃的吗?”
小军官听他又提要求,看了一眼,说道:“哟,你咋不说朕了?朕还知道饿?等等吧。到前边停下再吃。”
“饿呀,”徽宗眼巴巴看着那小军官,满眼的期盼“饿,给点吃的吧,给点吧,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