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囚徒队伍往前行进、他被绑着趴在马背上的时候,想睡,睡不着;想动,又动不了。不管身上哪个地方刺痛或者发痒的时候,想用手挠一下都动不了,这种痛苦实在难以忍受。能动的,也就只有大脑了。大脑在不停的运转,在思考琢磨、苦思冥想。
他所想最多的就是两个字:冤,恨。
对当皇帝,他想来想去,就觉得一个字:冤,十分地后冤,无比的冤。自从被金军囚禁以来,他就一遍一遍的问自己,为什么要当这个皇上?自己当这个皇上,究竟图的什么?就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吗?可又一想,这个皇上,原本不是自己要当的呀,自己虽然是太子,可当时自己是真的不想当皇上!当初自己要是咬牙挺住不当这个皇上,肯定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不会遭受这样的磨难呀;因此他就觉得自己当这个皇上当的好窝囊,好憋屈,好委屈,也好冤啊,每当这时,他就在心里恨他的老爹。本来,尽管他确实不愿意当皇上,是他老爹硬逼着他披上皇袍,当了这个皇上,造成了今天的结局,可他从父父子子、父为子纲、以孝至上的角度,从没有抱怨过老爹。可现在,当他忍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时,他不能不抱怨,甚至恨他的老爹了。
正是他的老爹,给他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这样的难堪,如此的受罪,天大的冤枉!
想想当初,老爹逼他披上皇袍登基为帝时,一开始他只知道在金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当这个皇上有很大的风险,并且是无法估量的风险,所以他不愿意当,死活不愿意当。
他只当了一年零两个多月的皇帝。这短暂的帝王岁月,充满了不确定性,是在遍布荆棘的道路上艰难前行,令他不堪回首。刚坐上皇上宝座,他就发现,他从老爹手上接过的,不但是强敌环伺、恶狼堵门的恶劣外部环境,国家处于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而且老爹给他留下的这个摊子,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底深渊,标准的烂摊子。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宋朝穷,已经穷得叮当响。
要说宋朝穷,您肯定不信。谁不知宋朝是大中华历史上最富有民众生活幸福指数最高的?的确,宋徽宗从他的大哥宋哲宗宋手中接过大宋江山的时候,仅皇家的私有财产就达五千万两白银,而国库里的国家财富则达到了一亿六千万贯,这么庞大的财富数额,想想都令人恐怖!可是宋徽宗做了近二十六年的皇帝,竟把这么多钱都折腾光了!他大搞花石纲,大建艮岳、延福宫等豪华建筑和大型园林,在全国大建道观,用数不清的真金白银购买各种古鼎古玩,毫无节制的狂封滥赏,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大把大把地花钱,肆无忌惮地花钱,不但他自己无节制无限制的挥霍,而且他手下的那些人,从宰相蔡京,到他身边的大臣太监们,一个个摽着劲儿地挥霍,以至于等赵桓接了皇位,被金军索要赔款的时候,国库里竟拿不出钱,只得变卖了皇宫里、宗庙里、以及朝廷各个衙门的的接待用品,办公用品等等,这所有的财产加起来才凑够了黄金三十万两,白银八百万两,而金军索要的赔款数额是,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钦宗所能拿出的连个零头还不到。他这才知道,自己居然接手的是一个穷到如此地步的穷大宋!
除了这巨大的财政上的亏空,他接过来的,还有巨额的不良政治资产。他老爹当皇上,表面上看,朝廷繁花似锦盛况空前,可实际上,朝政早已腐烂透顶。老爹做皇帝,天天玩乐年年玩乐,朝廷所有事项都由杨光华和蔡京操控,甚至连玉玺大宝和皇上手章都由他们拿着,老爹重用的那些大臣,像一代权奸宰相兼太师蔡京,侵吞国家财政三分之一还多的资产、大量的房产、田产;号称善于作战、穷兵黩武的太监王爷童贯;主持应奉局、引诱皇上嫖娼狎妓从而捞取无数个人好处的王甫;凭借花石纲受到皇上重用、催生出了方腊起义大军的朱缅;连皇上拉屎撒尿都如影随形无下限讨好皇上、从而大贪特贪的大宦官梁师成;再就是利用职权,将无数民田强行变为公田私产的大贪官李彦,这六大奸贼,全是大宋江山的大祸害。还有一个竭尽所能、为徽宗拉皮条勾搭名妓出入妓院的大宦官杨戬;再就是那个努力将八十万禁军当作自己私产、毁掉了宋朝军队的太尉高俅等等。这都是老爹给他留下来的巨大不良政治资产。他虽然登基不久,就把他们都清除了,可他们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是深重的久远的,一时之间朝廷政治混乱、官员队伍不稳,导致他不得不在一年零两个多月的皇上任职期间,走马灯似的换掉了二十多个宰相和执政。想想吧,不停的轮换执政班子,你的执政队伍如何能稳定,又如何能有效率呢?
还有老爹给他留下的无比恶劣的国际形势大局,更令他手忙脚乱难以应付。他的老爹当年登基以后,仅凭青年天子的一腔热血,主动挑起事端跟辽国争斗,争斗的结果是,大宋朝由高俅童贯带领的队伍,根本就打不过人家,最后去求远在东北黑山白水之间的金国,来一个联金灭辽,辽国是灭掉了,可灭掉辽国的并非大宋,而是那个日益强大的金国。金国由此成了宋朝的邻居,也成了宋朝最大的祸害。这就是老爹给他留下来的,这么多“优良”资产呀。如若不然,他这个皇帝怎么能当得这么窝囊?
他若早知道老爹给他留下的是这样一个烂摊子,若能预料到这等烂摊子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就是死也不会当这个皇帝的。而不当这个皇帝,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苦难啊!所以,他悔,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可有人竟将宋朝灭亡的罪责归到他赵桓的头上,他能不冤?
除了对当皇上的冤,再就是对金人的恨,痛彻心扉的恨!
虽说,他仅做了一年两个多月的皇帝,可他认为自己没有愧对这个无尚光荣无比尊贵的称号,也没有辜负祖宗和臣民的期望。
他当上皇帝之后,做的比大宋开国以来任何一代皇帝都敬业、都努力,也都节俭。他从登基之日起,一改老爹的朝政管理方式,不仅上班时间在垂拱殿里勤勤恳恳地处理朝政大事,就连晚上也要把奏章文书带回后宫,常常忙到深夜,而早上又总是天不亮就早早起床,早饭前必定先处理部分紧急公务。在金军攻打汴京外城时,他冒雪登上城墙慰问将士。何栗曾说,钦宗一年干的事,比徽宗二十年干得都多。
从生活上,因为朝廷没了钱,他要带头,从我做起,一次又一次的降低自己的伙食标准,吃饭都不在原来专供皇上吃饭的御膳房或避正殿里吃,而是在公家的小食堂或者临时安排的小厨房里去吃;所吃的饭菜,无论品类还是档次,连老爹的一成都达不到。可即使这样,他治下的大宋朝依然穷困难熬,直到金兵第二次进攻开封,打下外城,向宋朝索要一千万两黄金,两亿五千万两白银和一千万匹布帛时,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逼着宰相何栗和户部尚书梅执理满京城去搜刮,想尽了千方百计来满足金军,直到以做事不力杀掉了梅执礼等四名大臣,最终还是没有达到金人的目的,他本人也成了囚徒。
更让人痛心的是,他居然成了历史上少有、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个王八皇帝。当然,他的老爹也是,可他却是第一个。
何为王八皇帝啊?就在他刚刚当上皇帝,金军前来要求宋朝给予赔偿的时候,因为宋朝拿不出足够的金银布帛,又没有别办法,而金军提出条件可用女人,但必须是皇上的女人顶替一定数额的金银,他不得不将除了皇后之外、自己的女人,包括他的妃嫔、御女和曾经跟他发生过两性关系的女人,总计二百七十四个,给每一个女人标上价格送给了金人,抵了国债。试想,他头上的皇冠,在此情况下何止是绿帽子,那简直就是绿云蔽日遮天嘛。而到了金军第二次攻打宋朝,打下外城、进而把他囚禁之后,直接就将与他有关系的所有女人,包括他的皇后,还有他的皇子们的王后、王妃们统统标价送给金军,变成了金军的玩物。这下好,自己的头上直接被倒上了绿色油漆,全身都染成绿王八了,这何止是戴了绿帽子能算得了的?
由此,他想到了一百年前,他的太太太爷宋太宗,在将南唐后主李煜囚禁之后,居然在一个晚上,将李煜的爱妃小周后弄到了自己的寝宫里,在太监和宫女们的帮助下,强奸了人家,给李后主戴上了一顶绿帽子。李后主气愤之余写了一首词“春花秋月何时了”,抒发无奈之情,就为这,太宗居然让李后主喝下了牵机药酒,生生将李后主毒杀。
他不明白,难道,百年之后,是上天对他们宋朝的报应,让他赵桓替太太太爷爷还债?无怪乎佛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万事全报。”可太太太爷爷那么多子子孙孙,为何偏要让自己替他还这笔孽债?还有天理吗?可这没有天理的恶毒之事 ,都是金军这些恶鬼虎狼强加给他的,他对金人的恨有多深多重,可想而知。
钦宗每天在马上趴着的时候,脑子里翻江倒海、颠来倒去,这些乱哄哄的东西,冲击着他的心理,挤压着他仅有的那点承受力。他唯一的最强烈的想法就是死。可惜,此时他连死的机会和权力都被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