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沙漠,十天后的十月十八日,终于抵达了中京。从燕京到这里,共九百五十多里路,这段行程可谓历尽艰辛倍受熬煎。
中京,也就是现在的内蒙古赤峰市宁城县。这里曾是辽国的都城,后来辽国都城迁往现在的巴林左旗南面的波罗城。金国灭辽之后,这里被改成了金国的北京,也称大定府。当年,作为辽国最初的都城,宁城繁盛至极。但后来,随着辽国都城北迁临潢府,后来又被金国打败,这里就逐步的荒凉起来。徽宗一行抵达时,这里已经非常荒凉,并且贫穷。
到达中京之后,徽宗一行被安排住在了辽国时期的宰相府邸。作为当年辽朝宰相的府第,院子倒也不小,共有五幢房屋,中间的一幢最大,共有九间,由监管他们的金国军官和金兵居住;左边的两幢,每幢有七间,由徽宗、太后和后妃们居住;右边的两幢,每幢也是七间,由钦宗、后妃、皇子和公主们居住。
刚到中京时,金太宗给翰离不专门下了诏命:“我朝上京正在建设之中。考虑到当前各种条件都比较艰难暂时不宜聚集过多人口,因此让宋朝俘虏先在中京羁押,何时前往上京,待条件成熟之后再做决定。”并要求斡离不将羁押囚犯的事宜交托给手下的一名将军负责,斡离不返回燕京,有更重要任务要他去完成。
徽宗听到金太祖的诏命之后,觉得有些欣慰,他确实不想再进行迁移,再挪地方了,从开封到燕京,又从燕京到中京,这两段路程,特别是从燕京到中京的这段路程,徽宗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路途艰难、什么叫饥渴难耐、什么叫命运多舛、什么又叫生死凶险?并且他也想,如果把他们都迁到上京,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也未必是好事;在这里远离金国的小城,远离金国朝廷,麻烦的事情可能还要少一些;况且,他在燕京时,就已经让秘密逃跑的旧臣曹勋给儿子赵构带去了信,让儿子务必早早救他回宋。若儿子真能来救自己,在这里肯定要比在上京容易得多。因此徽宗就给钦宗和太后,皇后等人传话说,金国朝廷已经决定让我们在这里安定下来,希望大家各自安顿好自己的生活,安心地住着吧,相信日子会好起来的。
可由于房子破败不堪,又十分荒凉,到晚上,屋子里老鼠横行,冷风嗖嗖,徽宗又冷又怕,常常彻夜难眠。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他们的肚子出现了饥荒,而且日益窘迫。
由于中京气候寒冷,不适宜庄稼生长,物产本来就不丰富,突然增加这么多人吃饭,徽宗一行基本生活所需的食物都成了问题,更不用说穿的铺的盖的所需物品了。
徽宗等囚犯们吃的饭菜,都是由押送他们的金军负责按囚犯配给制定时定量供应。到了中京之后,由于中京粮食蔬菜缺乏,粮价菜价贵,他们用以采购的钱捉襟见肘,而金国朝廷专供的粮菜又不能及时送到,采购的粮菜还要有先保证军官和士兵,囚犯们就常常饿肚子。到中京后仅半个月,就有在途中受伤的人,因饥饿和营养不足,加上药物缺乏,死去了三个,其他人很多都被饿得头晕眼花,走路都不稳当。太后虽然没有吭声,可钦宗过来说过两次,两个王爷和驸马代表大家来找过徽宗。想来想去,徽宗决定亲自去找将军。
此时,斡离不已经离开军营返回燕京,将这里的监押任务交给了一个将军。于是,徽宗就让李光前带着,去找那位将军反映情况,其实就是去谈判。
那将军对徽宗并不陌生。看到徽宗来到,冷冷地问道:“呵,昏德公啊,你有何事找将军?”
除了那天在燕京乾元殿金太宗封他这称号时叫过,其后还没人这样称呼过他,因此徽宗听到这话后先是一愣,并没回话。那将军一看徽宗不说话,就板起面大声说道:“没事?没事来干啥?你没事本将军可有事,别在这里碍眼。走开。”
一见面,人家就给了这么一通奚落式的训斥,徽宗心里顿觉难受,却又不敢有丁点的不悦表现,就挤出一点笑意说:“哦,我,我想找将军您,汇报一下,这吃饭的问题。”
“哦,吃饭?这事本将军知道,不用说了。我这些官兵也都吃不饱,你们整天不就是吃了睡醒了再吃?我这些人可都得要为你们站岗放哨,保证你们的安全,还要外出采购、运粮运菜运物资,还得训马喂马,多少事要做?他们不吃饱能行?现在粮食和菜都缺,再说我们买粮买菜的钱也快没有了,朝廷拨付的钱又到不了,你说怎么办?你们就忍着吧,要不,你们自己想办法?”
自己想办法?徽宗皱着眉挠着太阳穴,用非常谦恭的语气说:“将军大人,若是觉得能有什么好办法,只要能搞到吃的,就告诉我。我们可以去搞。”
那将军这时却笑了,这笑却是带着讥讽的笑:“好啊,山上有树籽,也有蘑菇,田野里也许有落下的高梁粒什么的,你们可以去拣,你们若能自己捉到野兔、獾什么的,更好。要不就让我的士兵监押着你们去搞?”
徽宗一听这话,一时竟傻了一般。他深知,他们这些人,就算把粮食放在他们跟前,他们都不认得;见到野兔什么的,都能被吓晕,还要去捉?这将军的主意简直就是捉弄自己嘛。看来,自己这一趟是白来了。本来,他以为,让李光前跟这将军谈,可能无济于事,自己毕竟要比李光前面子大点,亲自来或许能谈出点办法。可没想到,不但碰了一鼻子灰,还被人家羞辱奚落了一通。唉,算了吧算了吧。
这样想着,转身就要离开。那将军却突然说:“哎,昏德公先别走哇。看来,你们的人也没有好办法吧?你还想做个好人,替他们说说话,给他们要到吃的喝的,对吧?”
徽宗翻了翻眼皮,说:“大家都是人,将军眼看着我们的人活活饿死,还有不少人都饿得走不动路了,您就不能发发发慈悲?算是我代表这一二千号人求您还不行吗?我们给您磕头,为您祈祷行吗?您手上有钱,有兵,您就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吧?”
将军又是冷冷地语调说道:“我们皇上给你封个昏德公真是封得太对了。你是真昏。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倒是你能帮我想出好办法呢。我听说,朝廷里那个杨太师,不是跟你有特殊交情吗?要不,你给他写信,让他帮我们想想办法?比如说,让朝廷增加点钱,多拨点粮?若还按原来定的额度,钱和粮根本就不够。要不你抓紧时间给他写封信,我派快马送去,接着带回钱来?只要钱足了,我们可以到外地采购。”
唉!要自己求杨光华!这叫什么事?他能答应,能给自己这个面子?自己这老脸往哪搁?可到了这份上,想想那将军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再这样下去,自己和太后也要被饿死了。都活不成了,还在乎那脸?何况,在人房檐下,怎能不低头?想到此,就应道:“如果将军觉得我给他写信能有用,我写。”
“哟,也有不昏的时候嘛。好吧,现在就写吧,就在这里写,写完了我马上派快马送去。要是能拿回钱来,我当率全体官兵向你致敬!写吧。”
于是,徽宗当场挥毫泼墨,由李光前帮着,写道:“之前发生之事,全是愚儿赵桓所为,我实不知,只是听信愚儿偏见;若我知实情,定然不会让其擅行妄为!眼下,我们在中京,此地粮菜价格奇高,加之朝廷定期拨付钱款难以购到粮菜,致使我等二千多人陷入困顿之中,已经饿死三人,尚有多人因饥饿身处死亡边缘。另,我们从开封起程时为夏季,全都穿的单衣,在燕京也无暇添置,现已冬天,这里又格外寒冷,所有人因寒冷夜不能寐。他们都是您的亲戚您的手足和熟人,我素知您宽宏大量,万望您看在我们相处二十多年交情颇深的份上,看在众亲戚手足对您万般崇敬仰慕的份上,不与我等计较,向太宗皇上禀明,向这里多供点粮菜,多拨点钱款,最好也能救济点衣物。我谨代表这些您的亲戚手足们,向您遥拜,给您磕头致礼!”
写罢,就满脸期待地看着将军问道:“您审查一下吧?”
那将军却说,“ 本将军不认识你们汉字,不看。我只看你这信管不管用。你这次没昏,不错。我马上安排送到朝廷去。回去等着吧。”
尽管,徽宗在信中极尽谄媚讨好,也说的十分可怜可悲,但他无法断定这信能不能管用,杨光华只要记仇,只要爱面子,只要心硬,这信肯定就不管用;不但不管用,还极有可能招来横祸。他现在才突然觉得,自己跟杨光华朝夕相处二十五年多,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他,对他的心思其实是摸不透的,因此自从这信发出后,徽宗心里就一直十分忐忑,以至于坐立不安、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