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瑜?
不是,韶音在说什么啊?
于是南涧随着韶音停驻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一卷破席子上正睡着个人。
人?
南涧错愕的说:“我没看错吧?这里竟然有人?”
残破席子上睡着的那人背对着他们,虽然看不见脸,但是修长的身形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出众的,若是穿着再好一些,说不定会以为是哪家的公子无意间到了此处。
可是并非如此。
青年一袭麻布粗衣,粗略一看便知那布料是市面上最为普通、廉价的,如若真的要说,这人与那些颠沛流离的流民也没什么区别。
南涧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不过回想起刚刚韶音口中轻声念道的名字,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熟悉。
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啊?
突然,南涧脑中灵光乍现——
这不就是韶音要报恩的恩人名字吗??
对于他们这些修行了千年的九尾狐来说,要想成仙就必须了结之前的恩怨。
尤其是他人施下的善德。
于是韶音几年前便离开了青丘,去到了凡间。
那个时候他还正疑惑韶音为何平白无故去人间走一趟,后来韶音拗不过他的追问,于是就说出了要报恩一事。
当时韶音不小心说漏嘴的名字不正是唐瑜吗?
居然这么巧?
好像后来韶音也没跟自己说他究竟报完恩没有,不过……他这恩人过得这么惨,看起来也不像是报完恩的样子。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凡人的贪欲是最好满足的。
他们的贪无非是钱、权和美人。
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动动法术,便能满足凡人的一切欲望,但是——
最怕的就是凡人求真心,最后报恩的妖眼巴巴的将自己的真心交了出去后,那人又弃如敝履。
在青丘跟他们住的不远的一个狐妖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凡人要妻子,他便做了妻。
一开始以为只是等待百年时光过去,将恩情还完,但是最后狐妖却先动了心。
在凡人死后投胎不久,那狐妖便也舍弃了千年修为追着那凡人去了。
啧啧,这个例子长老不知道跟他们说过多少遍了。
不过他知道的,韶音肯定不会跟那个傻狐妖一样。
想到这里,南涧不免又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好友,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而是——
韶音的恩人怎么会流落到这个地方来啊?
你说巧不巧,还正好是在供奉韶音的庙宇碰见了!
于是南涧用宽大的袖子掩住下半张脸,轻轻碰了碰萧韶音:
“怎么回事啊?韶音?你恩人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还有……你居然忍心看着他这么惨啊?”
萧韶音听到南涧的声音时,瞬间从复杂晦涩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媚色的眼眸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冷意,嘲讽地说:
“这是他自己找的!”
瞧瞧,这一个字一个字掷地有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这人是韶音的仇人呢。
这可不行啊!
还不完善德,到时候成仙可就难了。
于是南涧耐心的提醒道:“可是他不是你恩人吗?”
萧韶音微微侧目看向南涧,眼尾挑起,嘴角分明是笑着的,但是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冷:
“恩人?”
这似笑非笑的语调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最后萧韶音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要走,但还是被南涧拉住了。
萧韶音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示意他松开。
南涧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萧韶音身后,最后才小声的说:
“韶音,可是……他好像醒了。”
“现在似乎还在看着你呢。”
若是南涧没有感觉错的话,他说完这句话后,韶音似乎静止了片刻。
眼含的三分清波一寸一寸破开表面的淡定,萧韶音忽然笑了起来,一笑便是一张美人面,从皮到骨都透着艳丽。他转过身后一瞬间便到了唐瑜眼前,一只漂亮的像是削葱根白净修长的手捏住了唐瑜的下颌,随着手的逼迫,唐瑜的头微微往上抬,不得不与那双含着浓稠情绪的凤眼对视。
“唐瑜,你凭什么又在我眼前出现?”
“你究竟想怎样?”
“我说过的,只要你收心,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是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萧韶音咬牙切齿的说:
“你不仅骗了我,最后还想跟我划清关系!”
“唐瑜!你究竟想怎么样?”
他凭什么又出现在自己的庙宇中?
不是说了不想跟自己扯上任何关系吗?
如今为什么又要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又要出现在他准备忘记的时候?
萧韶音骨子从来都不是温柔小意,虽然之前在唐瑜面前不免要如此做,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抹去尖锐的爪牙,变得毫无攻击性。
狐狸的天性从来都不是纯良,甚至用睚眦必报形容也不为过。
他们从来都是警觉防备的,就算是对于同族也是如此。
可是他却只对唐瑜露出了柔软。
但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说明了他的做法有多可笑,唐瑜不仅不稀罕自己的真心,甚至还从头到尾骗了自己……
唐瑜看着眼中爱恨交织,似乎下一秒就要弄死他的萧韶音,默默的在心里为自己哀悼。
他……其实挺开心的。
本来还想说怎么见到萧韶音呢,得,现在人家直接送上门。
可是他希望的不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啊!!
下巴被攥的生疼生疼的。
唐瑜感受到萧韶音手中的力度逐渐加大,不由得微微皱眉想往后退一点。
这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但是萧韶音却以为他依旧不想和自己沾上边,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抗拒,于是萧韶音冷哼一声,似乎正打算给唐瑜一点颜色瞧,但这时——
一旁的南涧扑了过来。
“别!别!韶音你可千万不能昏了头啊!”
杀了对自己施以善德的人是会遭天谴的啊!!
“你放开!”萧韶音在唐瑜的刺激下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
“不!不可能的!”南涧摇了摇头。
他们好歹也算是从小到大一起修行的狐狸,他说什么也不能看见韶音犯傻!
就在这两狐狸纠缠的时候,唐瑜非常聪明的将自己从一片混乱中摘了出来。
他坐在自己的小破草席上认真的看这出好戏。
*
只见两道身影相互拉扯着,虽然这种行为没有稀奇的,但是在美人身上就另当别论了。
特别是萧韶音因为不耐而紧紧蹙起的眉心,让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想要替他抚平那眉心。
又因为他隐隐约约动了怒气,所以使得五官更加艳丽生动了。
唐瑜看了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
“真好看啊。”
相比于唐瑜的悠闲,南涧就痛苦多了。
他并不想真的跟萧韶音动手,但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萧韶音对那人动手,于是只好肢体纠缠着,一边拉住萧韶音的衣袖,一边好生相劝。
“你松开!”萧韶音有些无奈,最后只好说:“我没想杀他!”
“啊?噢。”南涧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误会了,连忙将手中紧紧攥住的袖子松开,然后对萧韶音尴尬的笑了笑。
哈哈,误会,这都是误会。
不过一听这话,南涧终于放下心来。
无论韶音想对那人做什么,只要让那人最后留住一条小命,就什么都好说。
嗯,所以……那人呢?
南涧连忙寻着唐瑜的身影,看见唐瑜仍旧坐在那破席子上,不由得又松了口气。
还好,这人没偷偷的跑了。
不过,等等……喂,他为什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啊?
他是为了谁的小命才这么辛苦的?
南涧在这一辈的狐妖中算得上是聪明狡猾的了,从来都没在同族手上吃过亏。如今自己被人看好戏,他自然咽不下这一口气。
于是他一改刚刚拦着萧韶音动手的样子,转而笑眯眯的怂恿道:
“韶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如果我在这儿不方便,我出去等你可好?”
哼,不给这人一点苦头吃,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九尾狐的厉害。
萧韶音也半眯起眼睛来,最后才反问了一句:
“你有病?”
刚刚死命拦着,现在又在这儿煽风点火?
再说了,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了唐瑜?
虽说唐瑜的确该杀。
“好吧好吧,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南涧无奈叹气,摊开手面露无辜。
萧韶音轻轻的哼了一声,掸了掸衣袖,随后便慵懒随意的朝着唐瑜走去。
每一步走动之间衣摆被轻轻荡起,宛若步步生莲。不过不似那些清纯的纤纤美人,一举一动间都引人垂怜,而是像极了只开在高处茶靡浓烈的艳丽花朵,他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人心尖上。
没了那些假意温柔的伪装,萧韶音的美极具攻击性,但这才配得上他的美艳。
就在唐瑜欣赏的片刻之间,大美人已经来到他面前。
这下萧韶音似乎要冷静的多,不似刚刚的激动,如今反而还有心情从头到脚打量着唐瑜。
不知为何,在那样打量的目光下,唐瑜尴尬的将穿着破草鞋的脚往后缩了缩。
那个……他也不想这样的。
而在看到唐瑜的小动作后,萧韶音心里却忽然涌上一股快感。
这不是他自己一意孤行选择的吗?
所以现在落到这步田地不也是他自己求来的吗?
不过看着唐瑜现在的狼狈落魄,萧韶音心里被快感滋生的恶劣尽数化为了嘲讽,他神色不明的问道:
“唐瑜,你还记得萧崎吗?”
唐瑜沉默。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咳咳……他顶替的就是萧崎啊!
作为居心不良,嫉妒萧崎的炮灰男配,他不仅骗走了萧韶音留下的玉佩,还心安理得接受了萧韶音的以身相许。
有了萧韶音的助力,他从一个穷书生最后进了翰林院,摇身一变成为年轻有为的清贵学士。
而主角嘛,自然磨难要多些。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在他仕途大顺之时,萧崎在他的打压下只堪堪是一个七品小官。
而此时,萧韶音正贴心的将萧崎的近况讲给他听:
“萧崎如今顶替了你的位置,颇受皇上重用,皇上甚至还有意将二皇子许配给他呢。”
带着笑意的话语终究难掩冷意,萧韶音此时正紧紧盯着唐瑜的脸,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知道唐瑜最是心高气傲不过,原先若是有人拿他和萧崎比较,唐瑜定会拂袖而去。
他拿钱财帮唐瑜疏通过不少路子,因此也知道些关于唐瑜和萧崎的年少渊源。
从年少一起念私塾,到后来两人都进了白玉书院,萧崎永远是被夸耀的那一个。尽管唐瑜的才华仅次于萧崎,但是世人只会记住最惊艳绝伦之辈,又有谁会往那人的后面看呢?
所以唐瑜最忌旁人拿他和萧崎对比。
从前的他自然不在意,替自己夫君铺好前路是他心甘情愿,他有那个本事让所有人眼中只能看见唐瑜。
可是现在——
他又何必再那么做呢?
那好,那他便亲口告知萧崎如今的情况,也好让唐瑜明白——
没了他,唐瑜什么也不是。
萧韶音艳丽上扬的眉眼写满了明晃晃的恶意,唐瑜看了一眼之后便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哦。”
他知道了。
唐瑜当然不意外,本来那些就该是属于萧崎的,自己只不过是先替他感受了一下而已。
可是这一个字却在萧韶音听来格外刺耳,唐瑜平静淡然的语气让他不禁怀疑唐瑜究竟有没有听清楚。
或者说——
唐瑜根本不屑于跟自己说话?
所以才用这种敷衍的语调应付自己?
萧韶音心里的怒气瞬间窜了出来,他一把攥住唐瑜的衣领,心情十分糟糕的逼问道: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你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
唐瑜:“嗯?”
看着萧韶音眉目之间的怒气,唐瑜其实想解释一下的。
比如说他实在是没力气多说话了。
再比如说他只能说了一个“噢”字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唐瑜不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多久没吃饭了,他现在只知道他浑身上下都是一种疲软无力的状态,甚至连做动作都费劲。因此被人攥住衣领后,唐瑜觉得脑中忽然一片黑,然后——
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于是在萧韶音看来——
唐瑜歪着头软趴趴顺着他的手倒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