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赵元启忽然笑起来,带着几分后知后觉自嘲道:
“不过陛下表面所为倒真是有些让人误会,不然……臣也不会如此确信——”
“陛下您和霍岑寂之间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现在看来……陛下为了霍岑寂真是煞费苦心啊。”
唐瑜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不是,再说下去他都要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了啊!
于是唐瑜叹了口气故意避开这些不谈,而是开门见山的问:
“你要见孤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些话吗?”
“陛下难不成觉得这些不值得臣一问吗?”赵元启缓缓弓身坐在椅子上,身体也彻底失了力气。
恐怕他和父亲都没有想到——
从一开始,小皇帝就根本没有想过要霍岑寂的命。反而处处护着,甚至不惜营造出一副针锋相对的局面来。
这也是为何唐瑜迟迟没有从皇室宗亲中挑选出聪颖的孩子选为继承人的原因吧?
而唐瑜之后落下这么多引人愤懑的话柄似乎也有了说法。
民愤起,霍岑寂如若归来不仅不算是谋逆,还有了名正言顺登临帝位的理由。
咳咳……
他和父亲一直以为小皇帝不过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如今看来,他们才是被人操控着走了每一步,直到最后——
落入死局。
赵元启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眸中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深深的看了唐瑜一眼后说:
“陛下续命的药臣已经差人存放于一处安全之地,如果陛下还有两分想活的心,臣便告诉陛下那药存于何地。”
“至少——”
“陛下可以再多看数年春光,也看看陛下您费尽心思为霍岑寂铺的路,他是如何走的,”
“究竟对不对得起陛下的精心谋划。”
唐瑜:“……孤并未谋划什么,你多想了。”
虽然他也很好奇赵元启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为何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真相脸,但是真叫他冒领那些不属于他的功劳,唐瑜舔着个脸都做不到。
精心谋划?
那话说的他像是个高深莫测、运筹帷幄的城府极深之人。
唐瑜心里暗自悱恻,但面上还是挂着微笑,淡淡的回:
“每人都有各自的命数,更何况孤这条命本就是强求来的,便是再服药也是不会好的。”
“所以,就如此吧。”
唐瑜皮笑肉不笑的说完那番话后其实心里还是肉痛的。
因为!那可是保命的药啊!
但是系统及时上线提醒了他,说这一情节本就不该存在,他若是答应了不仅崩坏人设,还会扰乱世界剧情正常运行。
世界剧情正常运行?
既然当了渣攻都能再回来洗白,多吃两颗药又怎么了?
唐瑜在心里狠狠吐槽了这个bug,但又懒得费口舌跟系统掰扯,索性顺着系统的提醒说出了那番违心的话。
“原来,陛下当真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赵元启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勉强,在这一刻他竟然分不清心里是对霍岑寂的嫉妒更多,还是对小皇帝的嘲讽更多。
竟然有人傻到如此地步?
是想干脆早点死了好给霍岑寂腾位置吗?
呵呵……
他执意要见唐瑜一面本就是为了送药。
赵元启知道他不会有机会活着出京城的,因此早在牢中就想好了要将用来钳制唐瑜的药尽数送出去。
那药对他来说已经是无用了。
还不如……还不如让小皇帝多活两年。
只是没有想到,唐瑜竟然又拒绝了他。
就像是那日拒绝和他为伍一般,干脆的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并非不在意,只是不强求罢了。”
隔着彩绘屏风,霍岑寂看不见唐瑜的身影,也看不见唐瑜此时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但是他却在听到这句话时,脑中下意识浮现出唐瑜淡淡一笑,看淡生死的超脱模样。
仿佛只是站在那里,下一刻就会消失一般。
霍岑寂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用尽了力气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即便心中的疑惑像是即将冲破牢笼的困兽,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向唐瑜,但他还是静静的立在屏风后,冷静理智的分析那些话语中的意思。
什么叫“陛下当真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什么又是唐瑜的“精心谋划”?
……
那些,究竟是何意?
霍岑寂如同站在雾里,唐瑜的身形轮廓、五官面容在他脑中逐渐变成了一片看不清的朦胧。
唐瑜……究竟瞒了他什么?
而听见唐瑜说出那句话的赵元启也变得有些恼怒起来,接着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问:
“在暗道时臣给陛下的药,陛下根本就没服用过吧?”
唐瑜:“……”
倒还让你说对了。
但他只是想让霍岑寂更心疼他一点,他有什么错?
理直气壮·唐瑜在心里暗戳戳的反问道。
*
要是不这么做,说不定他都见不到霍岑寂一面。
只是身体较之前难受了些许,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唐瑜自己还是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的。
不过唐瑜沉默默认的样子落在赵元启眼中就成了他推测的佐证。
于是赵元启心中情绪难免有些波动起伏,甚至能称得上是一句激动。
而就在他痛心疾首的看着唐瑜,想要告知唐瑜——
“你做的这一切霍岑寂他知道吗?他能理解你的苦心吗?”
门忽然被推开,金灿灿的日光撒进屋内,祛除了些许寒冷和寂寥。
只见小侍官带着一群禁卫军,黑压压的一片站在门口眼神防备的看着赵元启。
片刻后他又将视线移向唐瑜,确认唐瑜无恙后,才恭恭敬敬的对唐瑜说:
“陛下回吧,您该用膳了。”
虽然不知那摄政王为何要派人反复叮嘱他陛下只能与那人待半个时辰,但是他倒没有觉得不对,反而是数着时间等在外头,眼看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便立马叩响了殿门。
其实他心里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只要用心想便也不难,这不就是——
因为男人的嫉妒心嘛。
毕竟摄政王都悄悄的睡过龙榻,如今嫉妒心发作,不愿陛下和其他男人待在一块自然也是不难理解的。
而当唐瑜看见门口的小侍官时,他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继续接受“盘问”了。
在这里看着赵元启屡屡露出一副“果然如此、原来是这样”的恍然大悟脸,唐瑜是真的快绷不住了。
不过如今正好用膳压压惊。
唐瑜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的跟在小侍官身后,忙忙的踏出了殿外。
而小侍官自然也注意到了陛下脚下略显急促的步伐,他面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忍不住叹道:
“陛下受苦了。”
“一定是那人言辞犀利顶撞了陛下,陛下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离开。”
也真是的,摄政王为什么非要安排陛下和这人见一面?
难道是换个法子羞辱陛下吗?
哼!
他就知道摄政王不安好心!
“想什么呢?孤瞧着你都要走到池塘里去了。”唐瑜停了下来,看着小侍官低着头笔直的走向荷花池塘,连忙出声拦道。
不是,怎么大家现在都有些……不正常啊?
唐瑜疑惑。
“噢,奴只是瞧着那池塘里荷花开得正好,想要走近看看有没有能入得了陛下的眼的。”小侍官连忙刹住脚,憋出了一个勉强合理的理由。
“别去了,还是让它们自个在水里开吧。”唐瑜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该用膳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是,陛下。”小侍官本来也没打算要去摘荷花。
因此他连忙回到唐瑜身边为唐瑜引着路,再也不敢分心了。
*
赵元启看着唐瑜离开的背影有些恍惚,直到人影消失得彻底没影儿了,他才收回视线,气恼的抿了抿嘴角。
刚刚一个劲儿的追问小皇帝,小皇帝是有些烦了吧?
要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干脆,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曾。
忽的,安静的侧殿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赵元启循声看去,正好看见霍岑寂从彩绘屏风后走出来。
“想不到堂堂摄政王殿下也会干出这种偷听旁人说话的事来。”
“不过摄政王如今该明白陛下是如何待你的了吧?”
赵元启酸溜溜的道:
“摄政王真是好大的福气!”
霍岑寂静静的坐到主位上,宽大的玄色衣袍越发衬出他的挺拔身形。脸上那描金花纹的半边面具也挡不住霍岑寂眼中的幽光,只见他沉默半晌,低哑着声音说:
“本王允你的事做到了,现在该你告诉本王——”
“你们赵家究竟做了什么,还有……你们为何有陛下续命的药?”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霍岑寂声音微微停顿了两秒,然后才状若无事一般将话说全。
赵元启虽然不想说,但明白这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事了。
父亲还在霍岑寂手中,而且……让霍岑寂尝一尝悔恨的滋味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最好让霍岑寂明白他是如何误会小皇帝的,又是如何对小皇帝的。
毕竟他们半斤八两,都好不到哪里去。
不对,他说错了……至少小皇帝的心一直是无条件偏向霍岑寂的。
他可没这个好福气。
于是赵云启带着一股醋味儿开口道:
“霍岑寂,你可知陛下为何要靠着药续命?”
“为何?”霍岑寂朝着赵元启看去。
即便他明白这其中或有隐情,但还是不曾想到——
唐瑜连降生都带着他人的目的性。
……
袅袅升起的檀香渐渐模糊两人的脸庞,直到赵元启毫无隐瞒将那些事全盘托出,霍岑寂僵硬的身形才动了动。
忽的——
霍岑寂眸中射出道道冷箭,抬头盯着赵元启声音暗哑的说:
“看来还是本王太仁慈,留了你们一命。”
“尤其是你父亲,本王若知道他竟然敢干出那种谋逆的事,定会执剑斩下他的头颅!”
“霍岑寂,你允诺过,不会对我父亲下手的!”听到霍岑寂话间毫不遮掩的杀意,赵元启心中一紧,也立马咬着牙提醒霍岑寂。
“本王允诺过你又如何!”霍岑寂冷笑一声,“本王便是反悔了又如何?”
这种人就该立马斩于剑下!
竟然妄想着让唐瑜做傀儡皇帝,妄想着踩着唐瑜上位,简直可笑!
若不是他们,唐瑜的身体又怎会如此?
“那你也不顾陛下的性命了吗?”赵元启别无他法,只得搬出了唐瑜的名号。
果然,听到唐瑜的名字,霍岑寂立马冷静下来问道:
“你什么意思?”
“陛下宫中所剩的药丸不够陛下撑一年,但是我那里还有!”
“只要你放过我父亲,我便拿出来!”
赵元启知道他父亲或许时日不多,但他还是想让父亲安安稳稳的走,至少不必遭受任何的痛苦。
刚刚霍岑寂话中杀意蔓延之时,他都担忧霍岑寂会立马吩咐人处理了他父亲。
霍岑寂听到他的要求似乎想了片刻,最后才点了点头嫌恶的说:
“你父亲该死!但是你若将药拿出来,本王可以让他苟活于世。”
柳自青虽说在改善方子,但是至今还未见成效,而那药……的确不够。
只有将赵元启手中的药拿过来,唐瑜的性命才有几分保障。
他……没有办法不答应。
霍岑寂眉眼染上几分倦怠,脑中回荡的全是赵元启刚刚说过的那几句话:
“霍岑寂,要不是陛下派暗卫护着你,你早就埋骨边关。”
“霍岑寂,陛下一心求死你看不出来?”
“霍岑寂,我即便是以药相挟,陛下仍不愿与我联手对付你。”
……
那些声音最后尽数化为了钟鸣声,一下又一下扣着霍岑寂的心门,直到在他心上撞出无数道裂缝。
凉风和寒意顺着裂缝钻进去,霍岑寂只感觉到了冷。
可偏偏是最冷的的时候,他想起唐瑜曾经满眼信赖的看着他,柔情蜜意的对他说——
“孤不会变心,此生也只要摄政王一人。”
“如若你不信,孤宁可被病痛折磨致死,如此可好?”
而那时他说什么呢?
他说:“陛下莫要说笑,无论陛下是否变心,臣都不会愿意看到陛下疼的。”
唐瑜不听,嘴里像是蜜罐子一般缠着他说:
“摄政王觉得孤在说笑?还是觉得孤会变心?”
最后他被缠得无法,只好应了唐瑜的话:
“好,那便如陛下所说。”
而如今,他不信唐瑜,唐瑜因此也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命运终究是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