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我应得的,我认了,你如今这般地位,也得靠药续命,我那时那般风光,也做了个亡命徒。”
他侧过头看顾长安,“塞北这么些年,我有些懂父皇为什么要葬在这里,我说我其实已经看开了,你信吗?”
顾长安一直都在看他,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喊我一声舅舅?”他似在开玩笑一样,问出来。
她没说话,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岭南王耸耸肩笑了下,他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人物,顾长安,你真的是个人物。”
说完他便一头撞向梁柱,缓慢倒地,脖子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她眼皮似痉挛一般跳了一下,她起身,脚步很轻,像飘着一样往外走,路过岭南王时,突然被一只手拽住脚腕,她低头,只见他断断续续的说:“别动,别动,他们,娘俩。”他死死看着她。
风起,穿过门庭,像哭声一样,众人垂目,不忍再看,他神智已经不清,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她说:“好。”说完,她嘴又动了下,似说了两个字,无声。
岭南王松手,笑了,世间这么多人,他只信顾长安,这个人啊,明明是个侠士,却昧着良心做了刽子手,而有些人,明明是个泥沼,非说自己是朵白莲。
七巧给她系上鹤氅,戴岳上前拉住她的手,二人并肩慢慢往外走,一黑一白却分外和谐,到院中时,顾长安突然停住,她捂住自己的心脏,难受的皱起眉,戴岳蹲下背起她,银白鹤氅铺了他满身。
他就这么背着她往外走,步伐稳健,凉风透骨。
“饿了吗?”他微微侧过头问这人。
她头搭在他肩上,蔫蔫没有精神,“没有感觉。”她不知道是饿还是不饿。
“吃一点米酒汤圆?厨房在我出来前刚做的。”
“恩。”
他没问雪花楼怎么样,也没问你为什么这么做,而是背着她来到那个低调停在村边的马车,回将军府。
这下顾长安又回到将军府住了,东次将喜笑颜开,南河三心里也是高兴就是面上不显,七巧倒是不怎么高兴,因为顾长安又生病了,长睡不醒。
裴太医只说心里有郁,常年不解,如今这一下子开了,对本身冲击不小,没什么好办法,好生养着罢。
戴岳给她把蝴蝶帐子换了,因为南河三有天嘀咕一句看着不喜庆,戴岳直接给她换了个大红色绣满福禄寿明纹的帐子,整个屋子被这个帐子映得红彤彤。
仇九看着这个帐子几次嘴都张开了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七巧在门口拉住他,问:“你也看出来了?”
仇九点头,他也看出来了,这帐子恁丑,你说连他都觉得丑,那得有多丑,他干巴巴地说:“姑娘对身边的东西一向挑剔,这帐子如何是好,醒了看到了别再生气。”
七巧搓了搓手,“不能,将军给上的帐子。”
仇九瞥她一眼,这个丑东西跟谁上的有关系吗?
七巧骂了他一句榆木疙瘩就一甩袖子进屋了。
留下仇九一个人在风里傻站着,正好遇到捧着花进来的南河三,南河三喊了他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仇九拦住他,有些尴尬但还是想问:你家将军审美怎么回事?
南河三就看着仇九的嘴角一个劲的抖动,却一个字也没说,最后仇九干巴巴说了一句没事了就走了,南河三直发蒙,这人什么毛病?
戴岳坐在绣墩上看着顾长安的脸庞,她似乎在进行漫长的自我修复,面色有些红晕,呼吸绵长平稳。
今天阳光正好,谢江风进来就看到戴岳在翻着那本顾长安看过的山海经。
“醒了吗?”
“没有。”
这二人之间竟然是平和,一点也看不出那天在雪花楼前面发生过争执。
戴岳问他:“有事?”
“还不是雪花楼,端是端了,后面怎么做还得是听王爷的。”
戴岳点点头,“有难处?”有的话他可以帮一把。
“没什么难处,就是有一些事得等王爷决定。”比如岭南留下的孩子的老婆怎么办,雪花楼那么大一个楼怎么办,再比如什么时候回京,京城已经派人催了好几遍。
说实话,顾青临是大发雷霆,气顾长安不跟他商量就冒险,更气他身边是谁把她回京的消息透露出去,之前原本还有那参戴岳的人,被顾青临指着说:“那是国之栋梁。”他这一顿火气发得整个朝廷战战兢兢。
官家夫人小姐们也不敢在再往皇太后那里凑,因为顾长安又出了事,皇太后的脸色着实难看,大家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攒尖了。
倒是李夫人进了趟宫,她带来一个老道士,跟皇太后说小王爷的毒有办法快点解,顾长安这毒按理说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轮不到她知道,但她是李将军的夫人啊,李将军是谁,是先皇重用的人,当时是李将军接的顾长安出来。
皇太后听到她的话跟那个神仙一样的老道士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她心里有了谱,就让顾青临连夜召顾长安回来,结果回信说病了,没醒。
这下子人就坐不住了,顾青临倒是坐得住,装出来的,连夜派了骠骑大将军去塞北接人。
骠骑大将军烦死了,一趟又一趟,我是你家马夫?好歹他也是个大将军,怎么整天不是接人就是送人,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还得说谢主隆恩,隆恩个屁啊,满城的将军,怎么就盯上了他。
这天早上天色昏沉,骠骑大将军就被皇上叫了去,明黄琉璃瓦,绛红宫墙,屋脊上的仙人走兽也沉默不语,站在这寒冷的凌冬里,跟着小黄门绕了几个弯,才到御书房,顾青临临窗站着,他进去只看到一个背影。
骠骑大将军进门的一瞬间明显感受到面前这位年轻帝王身上的悲伤,可他是个帝王,在悲伤着什么,是他看错了吧。
只听窗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去接一个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