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一直从入夜亮到天明,裴太医和渺山老人还有他那个飘尘徒弟出来时几乎站不稳,即便是飘尘年纪轻轻也熬出了两个黑眼圈,他扶着师父看着火红朝阳恍若重生,刚刚天明,山中凉意明显,暇光师尊快永王一步上前问:“如何?”
渺山老人缓缓坐在门口台阶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说:“尽人事,听天命。”
裴太医叹了一口气,她身体状况的糟糕程度,他只在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见过,坠崖受的冲击加速了体内毒发,整个身体呈颓败之势。左手又重新碎了骨拼接了起来,裴太医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要遭这么多的罪。
他被儿子裴清正扶住,“看她造化了。”
暇光师尊站在那一动不动,然后他拂开众人,一如既往的步伐坚定,但是他走到床榻十步外就不再向前,灰色锦被里的人像一具干枯的尸体,眼窝深陷,唇白如纸,根根分明的长睫毛无力地趴着,她仿佛陷在无边黑暗中,一动也动不了。
这是他非常引以为傲的徒弟,本该有光明的远大前程,却陷在混沌局中,他想他要找顾庭筠那个老家伙算账了,想到这他转身走出了道观,跟娃娃脸的弟子说了一句:“我去找顾庭筠那个老儿说说道理,你照顾好你师姐。”就带着满身杀气下山而去,南柯子连顾长安什么样子也没看到就赶紧去追师父。
暇光师尊,清高自傲,习武四十载,十分护短。
南柯子不是怕沈中堂被打,而是担心师尊被打。
顾庭筠,武状元出身,练长枪,后弃戎从文,成为江南狂生,光这前半生拿出来就极具传奇色彩,最主要的是师尊练的是太极!修身养性的太极!他去年还在沈中堂的清风小院里看到沈中堂虎虎生威地舞着长枪,要是真打起来师尊怕不是会被扎成个草筛子。
小跑的南柯子与上来的东次将、南河三擦肩而过,东次将与将军宿一屋,早上醒来将军的被子整整齐齐,只有枕头有微微的凹陷证明曾经有人躺下过,昨夜一同休息的,这人去哪了?
直到李慕白指了指道观后,东次将狐疑着走过去看到自家将军蜷在屋后抵着门板睡着,披着的衣服坠在地上,他个子那么高,也不知道这样有多难受,山中夜里那么凉,可别生病了,东次将小声喊了几声将军,无人回应,他蹲了下来,就看到这人火红的脸,一摸额头,热得烫人。
他摇醒埋着头的人,戴岳恍惚着睁开眼,满眼迷离,“她怎么样了?”
东次将这才回神,他还不知道小王爷怎么样了,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抱臂靠着栏杆站着的李慕白出声道:“不死不活,不算好。”
戴岳听闻后撑着要起身却起不来,“我怎么了?”
李慕白过来架起他往道观前面走,“你发烧了。”
“我从来不生病。”
“恩,小王爷病了,你也就病了。”
门口聚集的人全都进去道观内,东次将偷偷拉了裴清正出来给将军瞧瞧,借此机会他看了一眼小王爷,没有活气,而南河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圈人中,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响当当的人物,神情寡淡。
东次将想喊他出来,可他又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将军病了给大家添麻烦,人们互相轻声讨论着小王爷的病情,谁也没有注意到南河三半跪了下来,把小王爷露在外面的手放回了被子里,那动作太温柔,晃人心。
他做这一切很快,不过刹那而已,等他起身欲出就与东次将对视上,清晨的光在他们二人视线中浮沉,东次将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冷,南河三也毫不避讳,沉默地回视,直到东次将说了一个无声的出来。
等他跟在东次将身边走下台阶到拐角时,狠狠挨了一拳,“你动了心思?”
“没有。”他很快回道。
“动没动?”东次将压着嗓子可怒火并没有减少。
南河三侧着头,脸颊生疼,他试着张了张嘴,愈发疼,他那很好看的眉微微拢起,不再看东次将,而是看着一旁地上的碎石,他没回答。
东次将深深吐了几口气,拖着他又往拐角里面走了走,一把把他扔在墙上,东次将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说:“这事不对。”
南河三垂着眼睑,沉默地抵抗着,像所有少年人陷入苦恼那样,想解释又觉得谁也不配听,他抬头,“我欣赏小王爷。”
东次将睁大眼睛,喃喃道:“你要对不起将军?”
他挨打的那一侧嘴角有些撕裂开,一说话就会疼,“哥,我不会,永远都不会,我只是欣赏小王爷。”这一位少年的爱火,谁也不会烧伤。
他从墙边沉默地走开,东次将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懂这个内心想法很多的弟弟,有时乖巧有时放肆,他不像别人家的弟弟那样,会跟在哥哥身边,他从来没有站在他身后过,他与他同行甚至冲在前面,他发至内心的敬佩将军却不愚忠,他想念亡姐但从不回头,他与谁都保持着距离,在某些方面他与顾长安很像。
屋内,戴岳烧得快糊涂了,含糊不清地说着话,裴清正皱着眉,这人生病怎么这么凶?人都去哪了?快来个人过来帮他啊,他絮絮叨叨说着,门开了,东次将终于回来了,一言不发地合上门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像霜打的茄子。
“身体这么好,怎么生病了?”
“昨夜将军在外面睡了一宿。”
“在哪啊?”“道观后面,他心里放心不下小王爷。”
裴清正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眼面色通红的戴岳,又低下头接着写手上的方,“观中有药局,去找小童子抓药,一日三次。”
东次将接过起身往外走,又听裴清正问:“南河三呢?让他过来给戴岳擦擦降降温。”
东次将握紧药方,刚想说换个道童来做,门又开了,南河三端着水进来,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过去一声不吱的给戴岳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