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临愣住,伸出手又收回,这人怎么能哭成这样?他想说别哭了,可又作罢,朝堂上的人才不会知道他们的小戴将军有一副软心肠,白长了这么高。很久之前他也曾这么哭过,可现在你再让他哭,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他的心肠变硬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动他。戴岳也应该是如此,是什么突然让他的心肠软了下来呢?
夜色浓稠如泼墨,檐下灯笼飘摇似浮舟,神明与众,谁也不说话。
翌日朝堂上,顾青临于百官前召戴岳归京,金归璨奉旨接替戴岳坐镇塞北城。
散朝后,满庭哗然,金归璨握着圣旨走出大殿,路上有人笑着跟他说恭喜,他微微点头以表谢意,众人都说至从那事后,金家小公子仿佛脱胎换骨,变成了金刚罗刹那样一个人,以往见谁都笑语盈盈,如今见谁都冷漠。
有人走到他身边,阴阳怪气地同他说了一句恭喜,金归璨看着这人虚浮的步伐、苍白的脸色一时没起来是谁,黏腻得像浊泥的目光让他不舒服。
这个目光终于令他回想起来这个人,那些年鬼混时一直尝试想让他去香客楼、吃五石散的人,他只是贪玩不上进,而他却是坏的,坏到了骨子里,在他出事后藏在人群中一脸幸灾乐祸,这样的人怎么配进朝廷里呢?哦,他又想起来了,位袭制度,于有开国之功的世家,父退子继,他也配?金归璨瞥了他一眼,快步离开。
而身后人因为享乐多年,身体羸弱,跟不上他的脚步,那人眼神浑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哼,什么东西!别落到我手里。”
出了宫门有各色马车停在那等着自家老爷,乌泱泱的马车中有一个牵马的汉子最为出众,在一众家丁小厮中鹤立鸡群,他抱着臂肩膀抵在木柱上,并没有像当下京中的流行的那样散着发,而是高高束起一个马尾,马尾不长,刚过耳,他面相坚毅粗犷,给人一种蛮子的感觉,故此他周围没什么人和马车,大家对他有意无意的避开。柱上系着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在刨地,其中一只拱着他手臂,好像在撒娇,他无奈只好掏出衣襟中吃剩半块的干馕递了过去。
金归璨出来时就看见这人在喂马,他仿佛没有看见周围这些权贵势力,也没有看到那些或好奇或不屑的目光,他走过喊了声:“曲哥。”
喂马人抬头,朝他爽朗地笑了,“回吗?”
金归璨板了一早上的脸终于带上了笑意,“先回家吃饭。”
金家坐落在京中最贵的那片巷子里,朱红大门石狮子,金光闪闪两个大字——金府。
府中好不热闹,来来往往的小厮侍女一个个脸带笑意,金夫人坐在屋里跟着管家说着话,见他回来赶忙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了上来,眼里是止不住的笑意,“哎呦,我的大宝贝回来了。”
金归璨赶紧叫了一声娘,耳朵红了红,“这还有人呢?”多让人不好意思,他都这么大了。
曲歌笑了笑并不在意地打量眼前面容慈祥的夫人,穿着真够富贵喜庆的,蜀锦牡丹长裙外罩紫色鲛纱,头上插着喜鹊衔花点翠钗、坠着豆大翠绿翡翠珠,手上带着牡丹雕花金镯子,眼尾的皱纹带着一丝精明严厉,看来是治家一把好手。
金夫人抬眼看着曲歌,笑语盈盈,“这是你朋友吗?”
“娘,我要去塞北了,今早下的圣旨,这是曲歌,塞北那边过来接我的人。”
“这么快就又要走了。”金夫人眼里是掩盖不住的低落,“什么时候动身?”
金归璨看向曲歌,本来今天就要动身,而且去的路应该没那么安全,否则不会派他来接,曲歌想了想,还是给他留一些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吧,万一回不来呢?他说:“夫人,我们后天早上走。”
“哦哦,后天,那娘给你收拾东西,李管家,你现在就去做,把那些新做的夏天常服都装上,还有那些器件,还有那个驱虫的药,哎呦,算了,还是我去弄吧。”
李管家笑得一脸的无奈,金夫人也笑了,她拉着金归璨坐到官帽椅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曲歌:“塞北夏天热吗?”
儿子要去她不知道的地方,她担心,这不是她的领域,担心却也插不上手,只好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曲歌刚坐下仔细想了想,“不怎么热,但是干燥,容易起干皮。”
金夫人悻悻,面露忧色,“这次要在那待多久?”
“不好说,估计短不了,娘,我们还没吃饭呢。”
金夫人听到他说想吃饭这下又打起精神,“李管家,让厨房布菜。”
“夫人,还等老爷一起吗?”
“父亲还没回来?”
“恩,你父亲说今早回来,也不知道人搁哪呢。”
金将军十日前突然领兵说是去京城周边的山上剿匪,也不知道是哪个村民报的案,说匪患猖獗,且不说猖獗,就是为匪谁能在京城周边啊,不是自找死路,反正这事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诡异。
而此时金将军在皇宫里的御书房正襟危坐,像一桩雕塑,“圣上,周围的山头都翻遍了,没有匪患。”
顾青临低着头转着手中的小木雕,他肩膀拱起,有些支棱不起明黄帝服,显得衣服空荡荡,“可还有别人在山中?”
“山中一个人影都没有,没有生火的痕迹。”
“嗯,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金将军起身告辞,又听圣上道:“对了,金归璨我派他去塞北了,就在今天早上。”
金将军抬头,恭敬地看着坐在黑白江山图前的人,“圣上,他是您的臣子,您派他是中意他的本事,您不用跟臣说。”
顾青临抬头瞧他,眼中没什么暖色,“这一趟不怎么安全。”
金将军眼神坦荡荡,似朗月,端正无邪,“那臣可以为他做些什么吗?”
顾青临眉头微皱思索着,他看着手里的那个小木雕怪物,这对父子都是纯臣,他得保,让忠良丧命有失德行,他再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晃人心,他说:“办法有,可不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