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越来越觉得最近的身子不大爽利了。”老态龙钟的严帝,放下了批改奏章的朱笔。
现在的云公公,熟练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开始给他按摩,嘴上说着劝慰的话语:“皇上多虑了,您还正值壮年,朝堂内外的事情还在指着您呐。”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此刻的严帝没有了任何架子,平凡得就像普通人家的老头儿一般。
“皇上别担心,慢慢都会好起来的。”云公公轻柔地给他按着,急急忙忙揩去了眼眶中的眼泪,越发觉得衰老是件令人悲哀的事情。
“你别担心,我去了,会替你安排好出路的。”严帝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为帝的十五年里,他亲眼看着一个小太监成长为现在的模样,这份情感是别人所不能替代的。
“皇上已经有了打算?”小云子听到他这样说,如何不动容,眼眶中的眼泪滚滚而下。
“你是个好孩子。”皇帝轻声道了这么一句后,从座位上起身出了殿门去。
殿门外,圆满的月亮正高挂夜空之中,他恍然忆起明日就是中秋了。
苏子曾有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可他在这时间连一个长久的人都没有了。
“皇上,更深露重,还是回去休息吧。”云公公拿着披肩追了出来。
“陪我走走吧。”严帝提步往前走去,云公公眼尖一眼便发现了那是去储秀宫的路。
“鸢儿的娘去得早,是我一手把她带大的。”许是这夜色太浓,严帝再也忍不住沉闷,把深藏于内心的所有话倾囊而出。
云公公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跟在严帝身后,确保能够照亮严帝脚下的每一步路。
“因为她娘去世得早,我对鸢儿这孩子,自小就溺爱得很,这也让莺儿养成了自小就不喜欢束缚的性格。我本想着她任性些就任性些吧,等她到了年纪,在我手下的将士之中找一个门生或者在这京城中寻一户普通的人家,有我这个爹爹坐着,总不会有人敢欺负她。谁知道,她那任性竟然害了她。她和丫鬟坐着轿子,远远见到过宫中的妃子出游觉得气派无比,便一直求着我要进宫。”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走到了储秀宫的门口。
“这宫殿的漆料都有些褪色了。”严帝感叹了一声。
“明日奴才让人过来修补修补。”云公公站在了严帝的身后,继续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鸢儿这孩子,打从要求进宫,我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严帝望着女儿曾经住过的宫殿,仿佛看到了她的影子。
这座他十五年前没敢踏进的宫殿,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依然没有勇气踏入。
“我戎马半生,在战场生死十几次,可因为手上的兵权,皇帝一直都不放心我,甚至是把我当作眼中钉。我的鸢儿有想要进宫的意思,他岂能不高兴。趁着我奔赴前线的时候,他和鸢儿生米煮成了熟饭。可怜了我的鸢儿啊。”严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继续道:“我的鸢儿还以为皇帝是真心喜欢她,巴巴进了这后宫。她的任性脾气,让她一定要得到皇帝专宠。可这帝王家的后宫都讲究制衡。我的鸢儿傻啊,一点都不懂,就这样被算计了。”
“唉……”严帝感叹了一声。
他早就知人间世事无常,不可能样样如愿。可如果能够重来,他宁愿不要这什么皇帝位置,只想换回他的女儿。
“回去吧。”严帝最后望了这储秀宫一眼。
半月之后,严帝偶感风寒,太医们小心用药养着,就在后宫众人以为他要好转了的时候,他召见了废帝的遗腹子,让云公公宣读了圣旨后,当晚猝然长逝。
莺儿因为亲生儿子当了皇帝,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后宫。
在被圈禁的第三年,废帝因为知晓了她和居衡的骗局,当场便吐了血离开了人世。这余下的十三年,是她辛苦浆洗养活了一对儿女。原有的野心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缝补生活之中消磨了。能够重新回到这处,让她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哪怕她现在成为了后宫的第一人,可这空空荡荡的后宫,也让她生不出一点喜悦。她只觉得这宫殿太大,太空,让她太孤寂。
年仅十五岁的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大赦天下。
在被圈禁的日子里,他就像个牢犯一样生活着,重新拥有了自由,不胜感激,希望天下人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喜悦。
当然,在他被圈禁的日子里,他也一直帮助着自己的母亲做些粗活,过着平民人家苦劳的生活,也能够体会普通百姓的苦楚。他迅速颁布了新的农业政策,降低赋税。
离开皇宫的云公公,在民间听到对新帝的赞颂,却不由得开始怀念严帝。
不少不了解严帝的人,都说严帝是狼子野心,逼宫夺了废帝的位置,他们却不知道严帝的真正苦心。严帝坐这皇位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利,而是为了他那被废帝害死的女儿啊。且新帝能有现在的成绩,都是因为严帝给他安排了无数的良师引导。
换了普通人家衣服的云公公把背上的包袱一背,登上了马车。
马车夫在马屁股上狠狠挥了一鞭,马儿扬起前蹄往大道上跑去。
云公公掀开了竹帘子,望向前方。
他要去的地方,是那遥远的大漠。那是严帝为他安排的最佳去处。
在路上奔波了半月之后,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居衡和时一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云公公见着自己师傅仿佛又变成了当初的那个小云子,激动不已的他跳下轿子一路小跑了过去。
在奔跑过程中,他想起了师傅离宫时候,严帝威胁道:“你要是出宫,我就让人杀了你妹妹。”
可过了十五年,他还是清楚记得自己师傅当时的回答。
他记得师傅笃定道:“你不会的。你失去了世间唯一的亲人,不会狠心让我和你一样。”
他的师傅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