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送来了早餐,时一立刻挥退了所有人。
“诺,这是新鲜浓稠的红枣薏仁粥。”
“诺,这是炖了一晚上脱了骨头的土鸡肉。”
“诺,这是新炒的荸荠虾仁。”
“诺,这是没有刺的河鱼。”
“诺,这是煮的蔬菜汤。”
时一一边摆这些菜,一边和他说菜的名字。屈景荣从来没有听到别人和自己说过这些方面的东西,听得很认真,连带着把这些菜的位置也给记住了。他虽看不见,可性子却要强,不愿意别人把他当瞎子服侍。
“摆好了。”她把新送来的碗筷往他手里一塞,主动盛了一碗粥放在了他右手边,“吃吧。”
“辛苦姐姐了。”屈景荣把手中的筷子给倒了一个头,时一这才发现她递筷子的时候递反了,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
“这还是景荣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姐姐单独吃饭呢。”他先喝了一口汤润嗓子,抬头时候目光清亮地像那小溪之中流动的水。要不是时一觉察到他那双紧绷的手臂肌肉,她估计都要以为这个弟弟是真的很珍惜这个机会。
“吃饭时候,别说话。”都不是心甘情愿说的,说来给谁听。
“哦。”他低低应了一声。
时一注意到他没有夹空任何一个菜,先天失明的他能够做到像正常人这般生活,暗地里不知道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在屈府的这十四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她自己好像还没怎么关注过。
屈景荣没听到她咀嚼的声音,晃了晃头,猜想她现在定然是在观察他了。观察就观察吧,反正他本来就是一个任人观赏的瞎子。今天,托她的福,吃上了一顿好饭菜,他顺着她也无妨。
“瞧你瘦得像是骨头一般,别人要是看见你了,还以为我们府里苛待你了。”时一给他夹了满满一大碗鸡肉,不容拒绝道,“吃完。以后我每天都要来陪着你吃饭,免得你总是吃那么少。爹爹这几日都忙着处理黄河水患的事儿,我可不想他忙完公务回家看见你,以为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有好好待你。到时候又把我骂上一顿。”这话越到最后越有怨气。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过来的呀。想明白了这一点,屈景荣对她每天早上的到来也很能接受了。
“知道了姐姐,我会乖的。”
“你先吃饭,我去你屋子里转一圈。”时一手中筷子往碗上一搭,小跑进了他的房间。
管家正好带着下人们搬着全新家具进来,时一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摆置好,又想起这屋里好像没有纸笔。缺的也不仅仅是纸笔,好像不够生活化,很多应该出现在屋子里的东西都没有看见。
管家见着她这般头疼思索的样子,直接把差事给揽了过来,“小姐,要不我看着小少爷房间里差什么,我都给补上。”
“嗯。”时一点了点头,手指在空中晃了一圈,“小少爷这偏院也破旧了一些,把该修缮的地方都给修缮好。”像是怕人误解一般,她直白道,“虽然我不是很待见这个弟弟,可是他到底是我们府里的一份子。你说,要是外人来了我们府里发现小少爷住得这么破烂,吃得也是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小姐,小的明白的。”管家低头时候,嘴角有着欣慰。
不管如何,小姐做的这些都是改变小少爷的生活条件,老爷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好了,把这里打扫好,我陪着小少爷去花园转一转。”时一抬手扑了扑灰尘,抬脚出了里屋,见到屈景荣已经在那里立着了,大声道,“站着干嘛,走。我们一起去花园消消食儿。”
“好的。姐姐。”他转身,正欲往前走,时一眼尖发现了他行走路线前方高高竖起的生锈的钉子,趁着所有人都没发现的时候小跑了过去把他给推开了。
她计算过了角度,摔到花丛里不会有大问题。可要是踩到了钉子里面去,说不定得破伤风。十天半月都不能下地。
“姐姐~”扑在花草上的屈景荣眼底寒意浓稠,他早该知道的,她一直都恨自己,恨不得亲手折磨死自己。
“你说你穿这个袍子也太不合身了,踩倒了吧。”时一把钉子捡起来放在了桌上,这才扶起了他。
屈景荣只觉得她虚伪地不行,然而,现在还不是和她翻脸的时候。他掩藏住了眼底的寒意,拉住她的手站了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道,“谢谢姐姐扶我。”
“没事儿,我们走吧。”时一趁机又在他身上拍了几下。这孩子,还真的是个骨头架子。
屈景荣吃疼皱了皱眉头,忍住了心底的烦躁。
这花园本就没有什么逛的东西,时一和他走了一圈就回了偏院。
管家已经贴心地把整个偏院都打扫干净了,看上去焕然一新,她满意点了点头,把他按坐在了石桌上,“你先坐下,我给你拿一样东西。”
是木头相撞发出的声音,是她早上来抱着的东西。他睫毛扑闪,“姐姐拿来的是什么呢?”
“是《千字文》。”时一把木板挪到了他面前,扯住他的手按在了木板上,“你摸摸看。”
屈景荣心中哂笑,他一个瞎子怎么看书呢,可手落下去的时候,他震惊了。他居然摸到了方块字的轮廓。
“你现在摸的这个字是‘天’。”时一拿着他的手往下挪,“这个字是‘地’,这个字是‘玄’,这个字是‘黄’。”见着他暗藏激动的样子,时一先不打扰他了,安静站到了一旁。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
屈景荣每完整触摸一个字,心中的激荡就多一分。这些字是花锦绣之前给他念过的,可惜他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
上天垂怜,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知道这些字是怎么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