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兴安七年八月二十二。
河西道,邽阳府,上邽县,如归客栈。
李大狗放下手中几册书籍,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夜色出神。
来到这个地方已是两月有余,总算对这里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襄国,南七北九,加京畿定襄道,总共十七道,虽然不小,却不是一个大统一的王朝,东面有薛国,南面有虔南国,西面流沙之地,有诸多小国,北边更有高山草原,不时会遭到游牧民族的袭扰。
不过因为北方诸部分裂,无力组织大军南侵,襄薛两国大体上还算平静。
据说,越过高山大漠还有其他大国,甚至古老相传,无论是襄薛子民,还是西域南北诸部,都是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
有说迁之古唐,有说来之成周,甚至更早的唐尧虞舜年代。
关于迁徙又延伸诸多神话故事,有说仙人使巨云为舟,运载千万百姓跨高山,越大河从天而降,直至此地。
又说神人开山,挥手作桥,化险地为坦途,变沧海为桑田,铲除妖兽鬼怪,百姓方能得以安乐生息。
具体什么年代迁徙而来有所争议,然四方子民同根同源倒是一致认同,所以语音上虽有变化,文字却大都相似,外貌上差别也不明显,都是黑发黑瞳。
只是因为生活地域,季节气候有别,才显得风俗差距颇大。
李大狗从那些古国名中,听出来一点熟悉的影子,只是再问之下,却又不能详尽,甚至有些地方相去甚远。
只说这片地域,古称州来,文字可考已经八千多年,历经三十一个大王朝,其中有七个为大一统王朝,疆域东至于海,西至流沙,北及高山,南至虔水。
皇帝的圣旨,从都城快马出发,无论到南北还是西漠,最远处都要超过三十天。
这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帝国掌控范围。
所以这七个大一统王朝的治下,叛乱从来没有消停过,往往北边还没安宁,南边又起了战火。
是以其余二十多个大王朝,最多占据现在的襄薛之地,其余三面大多采用羁縻治理,只需接受朝廷册封,就不会插手地方事务。
至于其他两雄并列,三足鼎立,乃至诸国纷争更是不知繁几。
李大狗慢慢消化其中内容,觉得这地方大得不可思议。
襄国以道、州、府、县为四级行政单位,道,最初为朝廷设立的监察使,慢慢演变为最大的地方管辖单位。
各个道州,设有军务大总管,和监察使。
襄国共有十七道,每一道有六至十二个州,十八至三十多个府。
比如李大狗现在所处的河西道,就有七个州,二十六个府,一百五十四个县。
也就是说,一个河西道,足有两三个省那么大。
整个襄国的疆域,几乎与新中国差不多大小。
至于那些大统一王朝,更是离谱,一道圣旨传到边疆,居然需要一个月。
这完全是古代王朝的统治极限。
犹记得李唐之时,长安西门有一石碑,号称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皆为大唐治下。
按这个算法,“州来”之地几乎有半个亚洲这么大,更别说,越过高山沙漠还有其他国度。
李大狗透过窗户,望向夜空,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大的好奇。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李大狗放下窗户,脱衣安寝。
第二天不再外出,翻看着几本传记小说,一本是邽阳府府志,一本是类似武侠小说的《女侠蒋萍传奇》,还有一本是叫《通幽记》的志怪小说。
除了府志是竖版文言,其余两本都是通俗小说,李大狗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么过了。
二十四日上午,李大狗出了客栈,去往文庙那边,打算再买几本书籍。
行不多时,突然感觉背后有隐晦的目光,在跟踪自己。
李大狗几次回头也未能看出,跟踪之人是谁,不由心中一紧,“莫非是麻叶县的命案告破,官府追查到了自己?”
于是不动声色,专挑人多的地方,沿着大街出了东门。
一出城门,对方果然无法遮掩。
两位皂衣男子,暴露在了李大狗视线范围之内。
一人年约二十四五,鼻梁高挺,双目如星,手握长剑,脚步如飞,正是调查林家血案的那位六扇门年轻捕头。
另一人年约三十七八,四方脸孔,威严不凡,腰间插着一根铁尺,一步踏出,足有别人三四步远,却是常驻麻叶县的六扇门铁牌捕头。
李大狗跨过一座木桥,偏离大道,来到一处荒芜草地之上,静静等待身后两人。
两人脚程很快,没两分钟就已来到跟前七八步外站定。
李大狗盯着二人,问道:“不知两位跟着在下,有何贵干?”
中年人冷哼一声“何必明知故问,如我所料不差,你就是在麻叶城犯下九条命案之人。”
年轻人也开口道:“想必余山黑风寨一众山贼,也是覆灭在你的手中。”
李大狗一惊,这人好快的速度,居然从黑风寨,追到了上邽县,只是目前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曾是山贼的身份,参加过林家灭门案件。
念及以此,李大狗大为放心,无论是黑风寨山贼,还是麻叶县的官差,他杀了也就杀了,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遂嘿嘿笑道:“两位想必是官府的人,凡事讲究证据,可不能平白无故冤枉好人。”
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之后,是一副大众脸孔,身上破烂的衣裳和头顶乱糟糟的头发,颇为醒目。
腰间一把长刀,虽然画的夸张,却和李大狗身上的佩刀,有几分相似。
李大狗本身长相普通,实在没什么特色,早已不是刚从山寨牢房出来之时,那般枯瘦。在这没有照相机的年代,通过别人口述画的画像,又有几分相似?
于是指着画像,呵呵一笑,“你觉得这人像我吗?”
“人虽不像,衣物马匹和佩刀,却与你刚刚进入麻叶县时,一模一样。”中年人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
接着道:“现在你的两匹马,就在如归客栈,我们早已调查清楚,你想抵赖,也是无用。”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想必你也知晓,为什么我会杀那七人了吧。”李大狗也不否认,倒想看看这人会怎么说。
“是九人,不是七人。”
李大狗冷笑一声,也不与他争辩,其余两人的死因。
中年人把画像卷起,塞入怀里,抽出腰间铁尺,冷然道:“他们固然有错,你也罪责难逃,望你束手就擒,六扇门会给你一个公道。”
“不知你们所谓的公道,是杀头还是流放?”李大狗眼睛微眯,心头已是火气。
“你的罪名自有刑部审理,六扇门只会如实呈报案件原由。”中年人说话一板一眼,莫名有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李大狗自然不想去大牢里面走一趟,有些好奇的对年轻人问道:“他是为了九条人命抓我,你莫非是为了三十多个山贼的死,也要抓我?”
年轻人摇头,“你覆灭黑风寨固然是件功劳,我本想找你了解其中详细情况,不料追至麻叶县,却发现你居然杀害朝廷官差,这却是不能忍的事情。”
“按照你们的说法,面对官差图财害命,我应该洗干净脖子让他们砍?”李大狗大怒,文明社会还有正当防卫,照他们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当然不是,以你的武功,你完全可以打伤他们,然后再到县衙报官,我们自会处罚他们,给你一个公道。”年轻人微微摇头,语气坚定。
“亏你还知道我可以打伤他们,倘若换了其他人,岂非已是一具死尸,他们几人依旧逍遥自在。”李大狗指着年轻人道:“你扪心自问,若是出了这种事,你又追到了麻叶县,你能不能把他们绳之以法?”
年轻人斩钉截铁道:“只要让我知晓,我必然对他们绳之以法。”
“那你觉得谁会告诉你?一具尸体?他们自首?还是你身边的这位同伴?”
李大狗冷笑一声,指着中年人道:“真是笑话,他们几人为祸百姓,岂止一次两次,想必你就是他们的长官吧,不知你对他们所作所为是否毫无所知?”
就张刘二人的做派,李大狗完全相信,除了贩卖儿童,有其他命案实在不算稀奇。
更何况李文斌等人,直接在城里抽刀杀人,这种人要说之前没做过类似的事,他是万万不信的。
“我不是他们的长官,我隶属六扇门,他们隶属地方县尉。”中年人没有否认,只陈述一个事实。
年轻人的气势,莫名弱了下去,加入六扇门也有好几年,哪里不知道其中的阴暗之处。别说地方县尉,就是六扇门本身,也不可能清白如纸。
只是,中年人却内心坚定,似乎对这种事早有预料,道:“杀害官差,形同造反,无论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改变其中罪名。这种事情,我们遇到也不是一次两次,还请你束手就擒,其后自有刑部为你定罪。以你的情况未必会死。”
“如果我不束手就擒呢?”李大狗右手已经握在刀柄之上。
“你的罪名就要再加一等,只怕不死也难。”中年人脸色冷漠,说话依旧一板一眼。
年轻人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再次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