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烈、欧阳冠侯都是有备而来,他们乘座的就是一艘二千石的福船级战船。除了比赵猎缴获的陈懿座船稍大一些,其格局差相仿佛。有女墙战格,舷周树幡帜,开弩窗矛『穴』,外施毡革御火,并配置了远程兵器:炮车与床子弩。
船上船工加江氏白衣卫,人数多达百人,都是全副武装,连伙夫腰间都掖着菜刀。
“待安全送丞相至目的地后,这艘战船便赠与赵兄弟。我江氏言而有信,从不食言。”江风烈言语之间,充满强烈自豪。
既然是自己的船,赵猎自然要上心了。
赵猎特别注意观察了这所谓的炮车,施扬在一旁详细讲解。所谓“炮车”其实就是抛石机,宋朝所使用的都是人力抛石机,根据威力不同称之为“七梢炮”、“五梢炮”、“双梢炮”。一般战船多装双梢炮,十人『操』作,利用人力拉索,将石弹抛『射』出去。
赵猎大失所望,这玩意连最基本的机械力都没有应用,全凭人力,也太原始了。看来将来要想纵横四海,战船的标配:火炮,必须搞出来。
施扬指着两舷边一个个空心『插』墩道:“这里本是安放拍杆的,现在被取了,想必是为了提高航速。以后要不要再叫他们装回去?”
赵猎摇头,意兴阑珊。在他眼里,这些所谓的远、近程利器,在火炮面前,全是个渣。现在他除了火炮,啥都不想装。
如果说眼下赵猎唯一想要的,怕也就只有火『药』了。这艘战船上自然少不了火『药』这种引火之物,得知赵猎要求后,江风烈很痛快答应船上三桶火『药』,共八百斤,尽数送给赵猎。
赵猎拿到火『药』后,交给丁家姐弟,让姐弟二人按自己教的方法筛选、提纯、配制合格的黑火『药』,最后湿法定装,封存备用。至于制造子弹,得等自己回来再说。
欧阳冠侯也没让赵猎失望,他带来了打探到的消息:“蒙鞑子百户巴根,就在李恒军中。李恒军多为『色』目探马赤军,蒙人不多,蒙人百户更没几个,恰好其中就有个叫巴根的,不知是否赵兄弟要寻之人。”
赵猎特意让姐弟俩在场一同听这个消息。出乎他意料之外,姐弟俩虽然有痛恨之『色』,但都没有什么特别表示,更没嚷嚷着要报仇。赵猎暗暗纳罕,这姐弟俩打啥主意呢?好吧,那么久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等安全护送文天祥抵达,返回后再好好跟姐弟俩商量吧。
四月初二,天阔海平,扬帆启航。
出发前,赵猎做了如下安排:丁家姐弟暂代教官一职,继续训练少年战术小队。在完成预定训练计划后,可实弹打靶。施扬留继续训练海上小队。王平安协助管理众船工及庄丁。在赵猎回来之前,厓山诸事由施扬负责。
“广崖并不远,快则十日,慢则半月,我必归来。大伙好生看家,回来后,咱就有两艘战船了。”通过询问,赵猎弄清了广崖的具体位置,原来在后世广东阳江一带。从江门至阳江,以帆船航速,最慢三四天也到了,来回十天半月绰绰有余。
至于保护文天祥,仅靠赵猎、马南淳加上新手觉远,火力明显单薄。所以赵猎又给他的战术小组临时增加了两个人:江风烈与欧阳冠侯。
这两人虽然没多说,赵猎又岂会看不出,他们对枪械的强烈渴望。
如果说江风烈早前还把火枪等同于暗器,在得到杨正的详细报告后,完全被这种武器的惊人威力震慑住了。他自问凭眼下这艘战船,五十白衣卫加数十船工,若与陈懿的三艘战船及二百海盗对战,毫无胜算。然而人家就凭八个人,不光打赢了,而且还是全灭海盗。
“如此惊人战绩,皆火枪之力,此物当为蒙人强弓劲骑之克星。”这是杨正在报告最后划重点。
江风烈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当初赵猎几乎与自己翻脸都不肯展示这种武器,换做自己,也会那样做。所以,他再怎么眼热,都没有再提跟枪械有关话题。但他不提,赵猎反而很大方提供了两把武器:一把仿黑星,一把仿左轮。
“先说好,这两把枪不是给二位的,而是暂借,一切都是为了丞相安全。回来后我会收回,如何?”
江风烈、欧阳冠侯还能说不行吗?珍而重之藏好,一转身就研究琢磨去了。赵猎不怕别人研究自己的武器,就算能把每个部件原理都琢磨透了,没有机器也别想造出一个零件。
为避开元军搜索,船只尽量往深海方向航行,这将使航程延长,但为安全计还是值得的。
航行数日中,令赵猎感到奇怪的是,这位大宋丞相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不断旁敲侧击询问自己的来历。虽然很敬重这位名垂千古的忠相,但事涉隐私,也只能含糊以应。
也许是他们谨慎小心得到回报,也许是元军巡船未达深海,一连航行五日,无惊无险。一场护送之行,倒似出海游玩一般。
闲来无事,文天祥、赵猎、马南淳、江风烈等常盘桓于舱室间,畅谈天下风云、大宋掌故,前朝遗事等等。大多数时候,都是文天祥说,马南淳补充,江风烈不时附和,有时也能『插』上嘴。只有赵猎从不发言,而且在座只有他是布衣,奇怪的是文天祥每次都会请他到场当听众。
某日说到本朝抗元名臣,从淮军名帅李庭芝说到钓鱼城王坚、张钰、王立;从江氏一族一直说到民间义勇,从宋人说到畲人,如陈吊眼、许夫人。最后,也说到皇室宗亲。
与北宋灭国时诸皇室宗亲软弱无能、集体束手不同,南宋末年涌现大量英勇抗元的皇族宗亲,其中不泛嗣王级的贵胄。
文天祥谈及空坑之败时,为掩护自己而死难的宗室、江西招讨副使赵时赏,涕泪沾襟。
马南淳说到去岁琼州安抚使、宗室赵与珞力拒元将阿里海牙,致使元军数月不能登岛,最终兵败被擒车裂而死,叹息不止。
江风烈则思及两度『自杀』殉国的知安吉州赵良淳。
至今思忠烈,呔息泪满襟,一时悲莫能禁。
末了,文天祥慨然击案:“论忠义无双,本朝一位嗣王可谓满门忠烈,无人能出其右。”
马南淳、江风烈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秀王!”
文天祥拍案道:“正是秀王一门。”手势一顿,有意无意扫赵猎一眼,后者一脸认真听着,脸『色』并无异常。
文天祥似沉浸在回忆中:“秀王太祖后裔也,德佑二年(1276年)出任东南诸路察访使,受命北上瑞安府(今温州市)抗元。时余亦赴南剑州(今福建南平)聚兵抗元,曾在福州与秀王盘桓数日,畅谈国事。未曾想,经此一别便成永决……”
马南淳接道:“当是时,元军都元帅董文炳以数万精兵陷处州(丽水),直『逼』瑞安。秀王集八千溃散之兵,誓死守城。有小校李雄者,叛国投敌,夜开城门纳元兵。秀王同弟与虑,侄孟备率众巷战,身中八枪三矢,血流如注奋勇决斗,唯求同死社稷,以见先帝,终因力尽被执。同被执有瑞安观察使李世逹、秀王弟赵与虑、与虑子赵孟备、监军赵由葛、察访使林温及几千兵士无一人屈膝投降,均壮烈殉国。”
江风烈忽道:“有传言行刑至秀王之侄、十六岁的赵孟备时,突然风雨大作,行刑手匆忙施刑。次日风停雨歇,众忠烈遗骸皆在,唯不见孟备……”
马南淳苦笑叹息:“百姓不忍忠良绝嗣,故常有神鬼之言,奇迹附会之事……”
秀王赵与檡、王弟赵与虑、子赵孟备一门壮烈的事迹,曾震动朝野,时人莫不知之。一人起头,余人就能娓娓道来。
赵猎或许算是个例外,他是真不知道,只有默默听着,冷不防一只手伸到眼前:“赵义士,胸前玉佩,可方便一观。”
当然没什么不方便,赵猎将玉佩解下,呈给文天祥。
文天祥细细看了一会,手指轻轻抹过玉佩上的细小裂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笑意,随后交还赵猎——赵猎注意到,文天祥是双手隔袖轻托,神态居然带着几分恭谨。
赵猎心头一动,正想开口。
舱外突然传来欧阳冠侯示警声:“前方有船,大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