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
夏擎的愤怒持续了很久。
直到仪态端庄,身着金缕凤衣的女子闻讯而来。
夏擎这才渐渐敛去了脸上的怒意。
匆匆而来简夙一脸关切的,缓步来到夏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肩头,将他揽入怀中,同时轻揉着他的太阳穴,“是何事,让陛下如此大动肝火?”
身后的简夙声音温婉,动作轻柔,若是可能的话,夏擎多想就这么一直倚靠在她怀中,就此度过余生。
但可惜。
现在摆在眼前这个巨大的烂摊子,实在是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闻着鼻尖熟悉的馨香,夏擎仰头看着身后这个陪在自己身边半辈子的人,最后只能缓缓说道,“一切安好,并无大事。”
可事实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吗?
简夙又不瞎,她自然能看到地上破碎的茶案,以及他平日里精心养护的那套龙窑茶具。
听宫女说,夏擎发火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柳州前来的折子。
沉思片刻后,简夙便轻声开口问道,“是因为柳州那边,又出现了变故吗?”
夏擎闭着双眸,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简夙也不急,只是耐心等待着。
随着时间流逝。
夏擎突然开口道,“柳州收复已然无望,至少在攻下蜀地的这几年都无望。”
但更让夏擎忧心的,还是苏州。
“苏州王阵锋那个蠢货,在没掌握任何信息之前便贸然率军直入柳州城下,结果被叛军迎头一击,不但他本人战死,从苏州带出去的两万府兵也无一幸免。”
而没有了那两万府兵。
苏州又该以何抵挡那光是想想,便令人胆战心惊的叛军?
身后的简夙听后顿时一愣,脸上的神情也是瞬间一滞。
苏州两万府兵,居然连个水花都没翻起,便被叛军全歼了吗?
那可是两万大夏的常备府军!
那叛军究竟是何来头?
就连简夙,一时间也消化不了这个巨大的信息。
直到好一会儿后,她才蹙着眉轻声问道,“那陛下要从蜀地召回一些人马,前去苏州驻守吗?”
苏州附近的府军,此时已经全部被派去了蜀地。
而西北的骑兵,如今也都在关边戍边,若是放任边关不管的话,那草原上的胡人和羌人,便会长驱直入进入大夏劫掠。
所以边关的守军是如何也动不得的。
现在唯一能够调动的,也只能是驻扎在蜀地外的那二十万军队了。
但是真的要调动吗?
一想到林纾那封折子中所提到的,叛军那两人心惊胆战的战力,夏擎最终艰难的摇了摇头道,“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现在叛军已经势大,小股军队对上他们只能是送死而已。”
“蜀地的攻势,不能停!”
大夏现在已经完全被架住了四肢,不管是哪一边都难以动弹。
多方取舍下,夏擎最终还是决定先拿下蜀地,毕竟攘外必先安内。
等到蜀地收复之后,再集结兵力,方能与那叛军一较高下。
或者说。
等到来年春天,草木丰盛,草原上到了放牧季,外敌退去,蜀地收回,那时候才是对付叛军最佳之机。
届时,可以让凉地出动几万轻骑,北境再调来一些重骑,再加上大夏自己的几十万步卒,还有皇家禁卫军。
到那时。
哪怕叛军实力真如那林纾所说般恐怖,那夏擎也是有信心能够用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战,来将其一举击溃!
而且夏擎相信,柳州的叛军,他们这个冬天也不会太好过。
大灾年刚过。
各地城中都是有今年刚收的税粮,就连大夏在粮食方面都捉襟见肘,更别提柳州城内的叛军了。
所以现在,大夏是万万不能主动开启争端的,反而越是等待下去,局势越是对大夏有利。
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待到大夏缓过一口气来,收拾一些叛军的能力还是的。
想到这里,夏擎的眉头也微微有所舒展。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夏擎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而已,纵使心中再怎么不相信林纾从柳州传来的消息,但他却已经在思索着该如何对敌了。
不过在这之前,夏擎也得如林纾在信中所说,向柳州派去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为大夏争取时间。
不管是一万重骑和一万重甲,还是那夏擎仍旧抱着怀疑态度的二十岁武神巅峰境界,都足以让夏擎认真对待如今执掌柳州之人。
于是仔细思考片刻后。
夏擎便抬头询问简夙道,“朕有意让简尚书前往柳州,替大夏稳住那叛军一时片刻,在你看来如何?”
礼部尚书简孝,便是简夙的父亲,此人在当初夏擎还是皇子的时候,便一直站在他这一边,更是早早便把简夙嫁给了夏擎。
可以说,在一切都还浑浊不堪,丝毫看不见前景之际,简孝便已经在还是皇子的夏擎身上,赌上了身家性命。
因此简孝此人,对于当时的夏擎来说,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他的话,夏擎也信。
所以派他前去柳州,对于夏擎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妾身之父吗?”简夙听后愣了愣,但紧接着便说道,“临危受命,若是父亲知道了,想必是极为高兴的,毕竟父亲已经许多年没有替陛下做些什么要事了。”
简夙这话,其实是在表面赞同,暗地里则是在说,家父年纪已大,而且已经跟着夏擎很多年了,实在是不适合前去柳州冒险。
而且简孝现在虽为尚书,但其实并不算什么高位,至少对于简孝来说,这个位置是远远比不上他的付出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夏擎并没有将宰相这个位置,留给简孝。
夏擎自然是听出了简夙的意思。
但是仔细思考后,他还是沉声道,“那便让简尚书走一趟吧,朕相信他宝刀未老。”
话落。
身后的简夙顿时黛眉微垂,但仍旧轻声道,“那便让妾身,亲自去和父亲说吧。”
简孝对于夏擎,心中一直是有气的。
虽然这其中或许与他没有得偿所愿,封侯拜相这一点有关。
但其中最大的根源,仍旧是出在了简夙身上。
简孝当时和宰相之位擦肩而过之后,还觉得或许是夏擎为了避免朝中口舌,所以才没有让他拜相。
毕竟在当时看来,简夙可是马上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因此简孝便对此听之任之,耐心等待了起来。
然而没想到一直到现在。
简孝自己都快入土了,还没看到夏擎立简夙为后,这换谁谁不生气啊?
早早梭哈,明明是一笔极为成功的投资,结果却只获得了堪称寒酸的回报。
唉。
简夙不忍,微微叹了口气;恐怕这次,父亲又得生气了。
待到心境平稳了一些话后。
夏擎也开始认真执笔,给柳州的林纾回了一道密令。
在信中。
夏擎叮嘱林纾,务必在简孝到达之前,稳住柳州的叛军,万万不可让叛军兵出柳州。
就算实在是力所不及,也要在叛军行动时,尽可能的传出一些消息作为预警。
虽然夏擎也知道,林纾想要做到这些基本上不可能,但他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同时。
夏擎还命令林纾,在柳州时可以搜罗一些关于苏州的消息,以为接下来的动作多做些准备。
如今苏州州牧王阵锋战死,两万府兵皆尽损失殆尽,如今和柳州紧邻的苏州,在叛军眼中绝对是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夏擎找不到叛军不对苏州下手的理由。
所以现在,他该思考要怎么处理苏州的问题了。
从蜀地调回军队回防,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如今虽然腹背受敌,但若是想要首尾相顾,那大夏只会在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从而彻底被拖入深渊。
为今之计,只能是期望着蜀地那边,能够迅速打开局面,为岌岌可危的大夏带来新的活力。
所以在苏州问题上,夏擎能够做的,其实并不多。
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不应该把附近州府的士卒,全部抽调去蜀地的。
不过当时任谁也没想到,柳州那种地方,那堪称整个大夏腹地且背靠无尽海海的地方,居然会冒出如此强大的一股叛军。
就如同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过事到如今再去探寻这些,已经为时晚矣。
所以在冥思苦想后。
夏擎便准备,等到简孝到达柳州接替了林纾后,便下令让林纾直接去苏州上任,暂且担任苏州州牧一职。
让他趁着叛军未动,迅速集结所有剩余兵户,尽可能的组成一支有效战力,同时发动城内百姓,在苏州准备迎接叛军的进攻。
密令写到这里。
纵使夏擎自己都忍不住轻轻一叹,指望着那些兵户抵挡住柳州城内的大军,还不如期待着叛军自己缴械投降……
但除了这,苏州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在反问了自己一句后。
夏擎便忍不住面色微苦,这位大夏皇帝 ,此时已经准备好,用柳州附近的两个州府,来拖住来年叛军的半年攻伐了。
有半年时间。
想来蜀地那边怎么着也该出一个结果了。
毕竟,皇宫这边去的人,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只希望一切顺利吧。
夏擎十分期待,能够在几天后,听到大军攻破剑门关的消息。
写好密令。
待到夏擎再一抬头时,天色已晚。
西边的一缕金光照射在一片雪白的大殿屋顶上,如同给整座大殿,镀上了一层金漆。
身旁的简夙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却。
之所以在离去时没有出声,想来除了不想打扰到自己沉思外,也有生自己气的原因吧?
对此,夏擎心中有数。
有时候他也在想,若是当初自己去的是蜀地的话,那么和简夙相守一辈子,当一个闲散王爷,或是潜心追求大道,这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这样的话,也不会和简夙心生嫌隙。
对于简夙心中有气这件事,在亲政几年后,夏擎便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
但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呢?
那时广陵宫早已经找上门来。
面对着清神草的诱惑,你大可以去问遍整个九州,看看究竟有没有人可以对此熟视无睹?
更别提,夏擎自己在其余方面,也还需要广陵宫的助力了。
所以这个皇后之位,夏擎不能给。
一旦他给了。
那广陵宫那边自然就有了托词。
毕竟对方也不是什么平凡之辈,那样的人,也不会让他夏擎当初死咬着联姻一事。
所以这张底牌,他得一直留着。
甚至是事到如今。
夏擎对于是否动用它,心中仍旧是存疑的。
因为,现在的他,还没到需要使用清神草的时候,时机还不成熟。
而且现在的他,也丢不下大夏。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内心波澜起伏之下。
夏擎抬头看着抹余晖,在它从西边彻底消失之际,寒风中,他的呢喃声轻轻传出,“夏尧,你究竟是想要这皇位呢,还是想要那清神草?”
“亦或者,你都想要?”
“还是说,你在逼我做出选择,从而向你妥协,反正不论我怎么选,你都不亏不是吗?”
“可惜,比起夏北来,你终究还是嫩了些啊。”
长安。
简府。
作为当朝有份无名国丈府邸,简府不论是从位置,格局,还是制式上来说,都无可挑剔。
更别提,简家自己也是几代为官,简孝更是当朝礼部尚书,从一品大员!
可谓是差一步,就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然而即便如此。
简孝心中对此仍旧不太满足。
甚至说,还颇有微词。
毕竟夏擎在登基前和登基后,对于简孝的态度,实在是两极分化的厉害。
有些时候,简孝都不禁在想,是不是再过些年,等自己彻底老去之后,简家就会从此没落……
毕竟,简夙至今仍旧未能够登上皇后之位!
就在简孝喝着闷酒的时候。
他心中念叨着的简夙,却是久违的来到了简府。
轻车熟路的入了门。
阻止了想要前去通知的管家,简夙脚步不停,径直朝着简孝居住的院子走去。
在途中。
简夙也有些忧心,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简孝说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