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亮把怎样引发了血案以及血案的过程,未加修饰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憋着火的鲁吉正欲发作,步千古却先开了口,“我当是什么事,不就是因为一双臭袜子吗?打明儿起,凌秋每天洗就是了。”
“说得轻巧!”鲁吉叱了一声,“现在看的是结果!打伤了人,太学子弟打伤了人!”
“所有费用我来出,要什么损失费随便开口。”
“这不是费用的问题!此事传出去,太学各院如何安定?这是州府亲赐的太学重地,岂能有此地痞行径!”
步千古却道:“此事怎能传出去?错在凌秋,步某无以辩驳,又道歉又赔偿,难道这就不是礼数了?就对不起太学重地了?”
“你休胡搅蛮缠!”
这个时候,步千古忽然看向了吴亮,“鲁院长,是不是因为吴公子面子太大,你才如此敏感?”
吴亮昂然道:“院长多虑了,难道不该就事论事?”
步千古道:“我只知道,如果伤的是吴公子,恐怕连这对簿都免了吧!”
鲁吉眯起眼睛,“步院长,这样妄悖的话可不该出你之口。”
步千古毫不示弱,“鲁院长,我太学可是择优而用?”
“是又如何?”
“那请问,此优为何优?可是专业之优?”
“荒唐!有专业之优就不顾品行了吗?”
“那就想再问鲁院长了,千年太学最终的名士,有哪一届是考品行?”
季牧立在一旁,觉得这步千古好生厉害,首先他轻描淡写、大事化小,接着说尽赔偿,最后与鲁院长掰扯起来专业和品行这个千年都没权衡好的话题,把事情引到另一重高度。
最重要的是,他为了保住吴凌秋,品行什么的完全不在意了,甚至激起一场专业与品行的论战也在所不惜。
谁家的牛,护谁家的犊。
说实话季牧不敢看韩富,天知道踢掉人家两颗金牙,人家怎么看自己。
韩富哎呀了两声,声音不大但显得很挣扎,手指不停按着胡须,脸憋得通红狠狠盯着步千古,“步千古,要不是老夫今天嘴不行,你还能说到现在?”
“韩院长有何高论?”步千古皱了皱眉。
“什么叫损失费随便开口?季牧捐了三个玉龟背,稀罕你那点破钱?扯什么专业品行,才来一个月就知道谁比谁专业了?最关键的是,被打的是我商学院的学生!你俩在这掰扯什么?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谁痛问谁!”
说完之后,韩富又捂起嘴来,没完没了的在那吸吸溜溜。
韩富说的不太多,但效果斐然,一时间场面静默了下来。
鲁吉清了清嗓子,“季牧,你有何话说。”
吴亮和吴凌秋一左一右瞅着季牧,两个犄角方位的鲁吉和步千古也盯着自己。季牧虽未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他不傻,心知这是一个难以调和之局。此事说得重,是得罪了艺学院,此事说得轻,工学院便不满。
不重不轻的说,那岂不就是吴亮讲过的来龙去脉,说一千遍也没甚意思。
思量一瞬,季牧道:“各位院长,学生以为,此事的缘由是季牧入舍,若是没有此事便没有后面的争执。很多人都叫我大铁杵,好在是铁杵挨了一铁棍,倒也没什么。”
“那你觉得,此事如何处理合适?”
“老鲁!”韩富急忙喝了出来,“当事人都说没什么了,没什么的意思,你不懂吗?非要逼出个有什么才罢休?”
步千古跟着道:“凌秋我会罚他,我步千古向副掌事担保,今后吴凌秋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我卸院长之职。”
鲁吉和韩富与步千古共事二十余年,这个最不像院长的院长虽然惜才但却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此时此举,只能说明这个吴凌秋有着非同一般的过人之处。
吴凌秋走到季牧和吴亮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季牧、吴亮,昨晚的事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季牧手刚伸出又悄悄收了回来,吴亮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鲁吉便走了出去。
等吴凌秋再次出现在宿舍,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他的脸上有着大块大块的挫伤,看上去吃了不少苦头。风云殿平静而安静,吴亮不再抓着不放,工学院的课程最紧,不仅要学知识还要动手。
不过最紧张的,非季牧莫属。且不说他自来太学一本书没看过、一堂课没上过,韩富给他设定的这个“甲一”绝对是一个要命的坎。
太学考试,各学院的评级标准是统一的,试卷一百题,做对八十题以上为甲,六十题以上为乙,当然考到乙的人几乎留下无望。
在“甲”这个档次里,五题一阶,比如你做对八十一题,便是甲五,八十六题则是甲四,九十九题就属甲二。
那甲一呢?
就是一题都不能错!
在得知这一点的时候,季牧一副生无可恋,这韩富不就是变了个法让自己离开吗?
这几天,季牧对太学九大学院也做了不少功课。两千七百人,平均每院就是三百人,而实际情况却与这个平均数相去甚远。商学院只有一百五十人,艺学院更可怜,只有九十个人。更尴尬的是,进修艺学院的都是有天赋甚至有些作品都颇有火候的人,完全对口。
而商学院就不同了,有头有脚的不一定会画画,但一定会看书呀。所以不受待见的商学院就成了“调剂大院”,谁家实在收不下了都往商学院塞,搞得商学院的学生先天就快乐不起来。
工学院被称“太学第一学”,最起码人家人多,足足六百多人。
这难道意味着,工学院的竞争压力更大?商艺两院更容易毕业?
实际不然。
因为退学的评级标准是一样的,工学院的都是学霸,一水儿的甲二甲三。商学院一票被调剂的人,先天条件就跟不上,别看人少,被刷下去的可能更多。
如果有院长犯浑,想从考试当中做手脚,这是根本实现不了的。考试内容是由太学的“拟考监”亲理,太学高层亲自督导,连各大院长都不会知道试题。
两年二十次大考,可以说太学学子日日夜夜都在极度紧张的环境下生存,那个皂石的比喻很生动,如果你不把脑袋磨尖往里面扎一寸,下个月可能就会被磨掉。
三十人的太学名士遥不可及,能登榜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日后在九州世界各行各业大施拳脚、名冠一方甚至成为泰斗级的人物。
这样的金钥匙注定属于极少数人,太学学子争的其实是两年之后成为那留下的三百人之一,“太学士”也是一道烫了金的文凭。太学三年才有一届,多少人眼巴巴等着这些满腹才学的人。
这世上本没有枯燥的东西,因为有一种东西叫热爱,萝卜白菜、蜜糖砒霜都是这个道理。怕就怕你满怀农田水利的济世之志,却分到了一个最厌恶的“铜臭之学”。被动,就必然枯燥。
商学院让三春之草变得老气横秋,埋下了许多悲剧。
喜不喜欢,季牧没有多想,想得多了,他的甲一恐怕就更黄了。
不同于其他学科,商学是一门“成与不成”之学,像经史、文学这些门类,上过私塾的人都学过。而很多人在来太学之前都在各个郡府的学院学习过,那里会开设工学、农学、医学等学科。惟独商学,整个云州只有太学才设。
所以,有时甚至可以这么理解,太学是其他的学科的高阶进阶之府,但却是商学的私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