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十里鳞次很近的地方,有一家天字客栈,名叫“悦来居”,季牧便住在这里,接下来他要在云都待上很长一阵子了。
施潜曾说施如雪是冰封阁的“话事人”,此时来看她比季牧想象中还要有更大的权力,在十里鳞次这样的地方卖地都无需商讨。那些棋牌店撤出的当日,便与季牧签了“易契”和“分偿契”。
分偿契,季牧签订的是三十年,价格自然不能是一次付款的一千龟背,而是涨到了一千五百龟背。五百龟背是个天大的数字,但对行内人来说,冰封阁已经做了巨大的让步。
此地共一亩六分,季牧打算设立三个馆,一个牛肉馆、两个羊肉馆。馆内不设密集的货架,而是全部在四周墙边陈列,在中间设立收账台。
论及做足体验感,少有人能比得了季牧,当年只凭一间小馆就能让半月篱松油大卖,这里面有不少的门道。现在轮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事,季牧像一位匠人般悉心装点着这一切。
用冰这一块,没有比冰封阁更专业的,季牧从冰封阁购置了生产冰鉴的白梨桦木板。这种木板薄而美观,钻上细孔、下面铺冰,肉品摆在其上不但一直处于冰冻状态,还能让整个肉馆处于一个恒定的温度。
木板平铺的高度大概位于一个人的胃部,人们选货的时候只需微微低头,正好是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货品的摆放间隔至少三尺,季牧觉得,堆得满满除了证明货量充足没有任何好处,云都这种地方和九云城完全不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挑剔,感官上来说,少才是好。
所以这些“货柜”上,大西原以展示肉品的种类为主,四面墙壁做了四组循环,人们一圈看下来,每种货品都至少能看到四遍。
之后就是同样非常重要的整体装潢了,地板选用白兰木,墙壁选用镜纸,季牧的第一诉求便是色淡、明亮,因为这能给人一种洁净的感觉。饰品方面,则全部来自西部世界,造型奇特的牛角羊角、西部手艺人的羊头正面雕以及牧羊图,这些则是为了纯净。
虽然距离最后成形至少还需两个月的时日,但季牧已经完全可以想象到这座肉馆的样子。这将是一座极为开放而宽松的肉馆,人们不会局促在货架之间,可以随意跳过、任意驻足。
中间巨大的空旷场地看似有些浪费,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妙处所在。云都富人太多,外州所至更不乏豪奢人家,富人光顾皮草店、饰品店都正常不过,但要说一个富人在一家肉铺久久驻足就有些奇怪了。
季牧深知这一点,再好的肉它也不过是肉,还能比得了金玉?但反过来想,一行出挑便是高,同样是肉,要做到所有人都没见过的肉就达到目的了。既然改不了肉质肉品,又想与众不同显得高端上档次,那就只有从环境入手。
世上最早本无貂皮,一切都是羊皮的衬托。季牧从《商里商帮》看过此类案例,有人在宇大都最繁华的地方卖饼,再有钱的人也要排队。
季牧为何对富人如此上心?这间大西原虽然开在云都,但绝非季牧的出货主力,他在做的是大西原的“面子”,而富人的影响力才是最可观的。
这一个多月,冰封阁反而有了几分地主的样子,季牧大有来到人家地盘上开店的感觉。从布置到装潢,冰封阁给了季牧很大帮助,毕竟在这十里鳞次,冰封阁打一声招呼可比云商大佬管用的多。
施如雪走进半成的肉馆,舒了口气,“这下终于不用担心碰倒什么了。”
季牧闻言一笑,“难得大小姐有空。”
施如雪笑道:“我明早就要回雪州了,此来向你打个招呼,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等你这肉馆开业,我可得送一份大礼。”
“哪里哪里,能有此刻,一大半功劳都是大小姐的。”
“你记得便好,不过放心,我不会用这个要挟你的。”
季牧笑道:“大小姐此归,不知何时再到云都?”
“这一次待了很久,冰封阁本部堆了不少事,想来恐得下一个冬元日之后了。”施如雪抬目看着季牧,“商街也好、皮草也罢,我有充足的耐心等你,但你只要开始行动,我要排在第一位。冰封阁待你不同,你也要同样待之。”
“大小姐放心,许诺的事,季牧从来不忘。”
“临别提点,才有回响,我怕你此后锦绣缤纷,把我这档子给抛在脑后。”
锦绣缤纷……活泛人真是什么活泛词儿都有,季牧抚掌躬身,正色道:“冬元日遇大小姐,实乃季牧之幸,此次十里鳞次之事,日后必报!”
施如雪也敛起笑容,“如你所言,小商言利、大商求合,但此合终究还是大利之合,我助你、你兴我,没有什么报不报。”
“明白!”
施如雪长睫微闪,言罢正要转身,忽见施潜风风火火跑了进来,随后以手遮口轻语了几句。
季牧敏锐发觉到,施如雪的神色一点点变了下来……
“多派些人再去核实,任何消息即刻报我!”
“是!”
但见此境,季牧立时大为不安,沉定如施如雪怎会如此焦虑,“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季牧,当初黄尊石写觞咏万殊,用的是什么墨?”
“不出意外,应是半月篱松油。”
“刚刚的消息,这件墨宝,墨成纸屑、皲裂碎落,云州文庙已经在找黄尊石了。”
季牧脑袋轰的一声,直如晴天霹雳,“不可能!”
施如雪看到,季牧双手呈前,一手按着另一只手的手心,那速度快得恨不得搓出火来!
“季牧!你先别激动!”
季牧焉能不激动,半月篱松油成屑,这对陶文合来说堪称灭顶之灾!天底下的墨好不好用、成色何如,文人就是引路人,十年秋赋那是何等的盛举,这事在文坛传开,对陶文合的影响无以挽回!
最关键的是,此事一出,季牧已经难以置身事外,没有他的“领路”,根本不会有这一幅觞咏万殊。可以预见的是,陶文合要找来、黄尊石更凶气,而这也是张星斗最好的机会。
本以为此事已经息落,但它瞬间的崩暴,别说让人招架,甚至有些缓不过神来。
“季牧,先稳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