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手铐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两圈,最后一屁股坐在床上。
“嘶——”
屁股上传来一阵剧痛,陈宗缦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摸摸伤处,却发现手腕上那对该死的手铐让她根本无法摸到身后的屁股。
“不是席梦思吗?怎么这么硬!”陈宗缦皱着眉头问道。
张小红看了她一眼,“呼啦”一下把盖在床上的床单一把掀起——一层层厚实的木板映入陈宗缦的眼帘,她想她也是醉了。
“你怎么说也是病人,普通的床虽然舒服,但这也毕竟是医院。”张小红拨弄了一下床边的各种捆绑设备,让陈宗缦的内心稍稍邪恶了一下。
她继续说道:“平时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在这个房间内活动,也可以出去活动,当然,出去的话,我会负责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那你们就不怕我在房间里……?”陈宗缦问道。
张小红笑了一下,指了指角上的监视器。
陈宗缦了然。
“这里的每一个家居上都有铃,需要的时候可以按铃找我。”张小红指了指随处可见的呼叫铃,“你先休息一会儿吧,半个小时后我来叫你吃饭。”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却被身后的陈宗缦叫住,“哎…..护士小姐,那个门……?”她指了指大开的房门。
张小红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在医院里是不允许病人随意关闭房门的,虽然这是VIP房间,但门也不能关,你放心吧,其他病人都很友好,你不会有危险。”
陈宗缦只好点点头。
看着张小红的背影在门口拐个弯就消失,陈宗缦也开始在房间里转来转区,这边摸摸那边翻翻。
果然什么都没有。
最后,她还是认命的坐在了那张硬板床上,环视着自己身边陌生的环境。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床头。
这是她第一次来精神病院,不知道还要呆多久,从醒来到现在,她的身边一直有人跟着,但是现在,叽叽喳喳的护士不在了,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真的只剩她自己了。
我该怎么办,爸爸。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把脑袋埋进膝盖,轻轻地闭上眼睛。
“嗨,美女。”门口传来一声轻佻的男音,把陈宗缦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靠着门框站在门口,一头火红的短发像是火炬一般耀眼,左边耳朵上甚至还有一个闪亮亮的钻石耳钉。
陈宗缦的视线顺着男人的脖颈来到他的身上——跟她一模一样的病号服,也是这里的病人。
她看了看男人胸口的数字,0968,不如刚刚在走廊里遇见的那个女人来的时间早。
不过…….这个男人目测身高也有一米八多,皮肤白皙,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是个英俊的混血儿。
看不出,这家精神病院病人的素质还是蛮高的。
陈宗缦打量完眼前的男人,礼尚往来的冲他摆了摆手:“嗨。”
男人从门口走进来,毫不避讳的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挑挑眉毛:“今天刚来的?”
陈宗缦点点头。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亚伯,Abel。”亚伯甩甩他的红发,耳钉在阳光的反射下一闪一闪的,差点闪瞎陈宗缦因为缺乏睡眠而干涩的钛合金狗眼。
陈宗缦也说道:“我叫Amanda,今天刚来的。”刚刚张小红对她千叮万嘱,在这所医院中,最忌讳的就是问别人得了什么病,因为其中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有病,而剩下知道自己有病的人,多半或多或少的会有攻击性,如果被人问起关于病的话题,就会发狂伤人。所以陈宗缦并不知道,眼前的亚伯是因为什么病来的精神病院,当然,她也没有把自己的病告诉亚伯。
亚伯闻言,微微眯眼,白皙的手腕在陈宗缦面前划了一道弧线:“美女,不诚实哟。”
陈宗缦没由来的背后一凉。
“刚才我偷偷看过你的报告,你明明是叫做陈宗缦。”他眼角下垂,故作伤心状,“我这么诚心诚意的跟你打招呼,你竟然告诉我假名字,我真的好伤心。”
陈综漫面上不动声色的解释道:“我的名字确实是陈宗缦不错,但Amanda是我的英文名。”
她的表情非常自然,亚伯看上去像是相信了她。
“你呢?你的名字也不交亚伯吧,你的中文名是什么?”陈宗缦试着问道。
亚伯看上去很费解的样子。
他低头想了想,然后认真的说道:“不,我的名字就是亚伯,我没有中文名字,当初,他没给我取中文名。”
“他”?
陈宗缦想着,应该是他的父亲或母亲吧。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聊了一会儿,聊得还挺投机。
左右陈宗缦知道的东西比较多,再加上亚伯完全是个活跃气氛小能手,两个人天南地北的一阵胡侃,倒也让陈宗缦的心情好了很多。
“这样吧。”亚伯歪着脑袋说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咱们俩坐在一起,怎么样?”
陈宗缦点点头。
亚伯高兴的拍了拍手:“我先回去做祷告,一会儿你过去叫我吧!”他指了指墙,“我就住在隔壁哟!”
“祷告?”陈宗缦问道。
亚伯从宽大的病号服中掏出一个镶着钻的十字架,冲着陈宗缦挥了挥:“我是基督教徒。”然后迅速的塞了回去。
陈宗缦表示了解。
亚伯出门后,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已经在这个奇怪的精神病院交到了第一位朋友,这一般都被人称作是……病友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得轻轻一笑。
在张小红来叫她吃饭之前,她趁中间很短的时间洗了洗脸,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用水打湿,顺了顺。
病房里没有镜子,也没有玻璃,想来是怕病人用这些作为利器伤到自己和别人。陈宗缦只好站到走廊里,就这走廊里不太清晰的玻璃照了照,又狠了狠心,照着自己的脸就是两耳光,总算看上去正常了一点。
“1204!”是张小红的声音。
陈宗缦扭过头,看到张小红快步的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站着?走,去吃饭了。”她架起陈宗缦的手臂就想走,却被陈宗缦稍稍挣扎了一下。
张小红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陈宗缦指指隔壁二号房的大门:“二号房的亚伯让我叫着他一起吃饭。”她话音刚落,就看到张小红的脸色有些奇怪,她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应该答应他?”
张小红摇摇头:“这倒不是,我们院是鼓励病人之间相互交流的,只是……”她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表情,最后还是推了陈宗缦一把,“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宗缦有些小心的挪到二号房门口,房门也是大开着。她凑近朝里看了看,亚伯正背对着她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咚咚。”陈宗缦礼貌的敲了一下房门,亚伯闻声转过头来,手里还握着刚才的那个十字架。
“是不是打扰到你祷告了?”陈宗缦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护士小姐叫我吃饭了,你刚刚不是……”
“我才不是在祷告。”亚伯不耐烦的摆摆手,起身朝她走过来,手中的十字架随意的丢在床上。
陈宗缦总觉得亚伯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如果说刚刚的亚伯是个阳光美少年的话,现在的亚伯就是个桀骜的男人,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霸气了许多。
是心情不好吗?陈宗缦这样想着。
亚伯转眼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Amanda是吗?我记得你。”
陈宗缦满脸黑线,难道她们不是半个小时之前才见过面吗?难道他是有失忆症,所以会经常忘记一些事情吗?
她胡思乱想着。
“别纠结了。”亚伯冷冷的开口说道,“我不是亚伯那个二百五。”
陈宗缦愣了,竟然是人格分裂吗?
“我是Augus,安格斯。”他的目光平视前方,“我们可以去吃饭了。”
两个人并排着走在走廊中,面前是一个不算很长的队伍,队伍中所有人都跟她们一样穿着病号服,看来是要集体去吃饭了。
护士走在两人的身边,时不时的四处张望着。
“安格斯。”陈宗缦突然念道。
安格斯扭头看了她一眼,“怎么?”
她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微笑:“是爱神啊。”
安格斯的眼角也难得有点温和:“你竟然知道凯尔特神话?”陈宗缦难得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情绪,“我以为中国人都只知道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嗤,那些愚蠢的故事。”
陈宗缦点点头:“我大学念的是中文。”她歪头看了看亚伯……不,是安格斯,“你是凯尔特人后裔?”
安格斯随着队伍慢慢的移动着:“家父是爱尔兰人。”
陈宗缦点点头,原来是混欧洲的。
她抬头看着安格斯线条流畅的侧脸,心里微微有些哀叹。中国有句古话,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样的混血背景,竟然还住在精神病院,他身上的故事,想必也是十分丰富的吧。
同样的红发,同样的耳钉,同样一张脸。
原来性格不同,真的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但比起眼前这个看上去很高冷的安格斯,其实陈宗缦还是更喜欢那个活泼健谈的亚伯呢!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中,她没有说话,安格斯更不会主动跟她搭话,所以两个人都很安静。其实不止他们俩很安静,整条队伍,都是安静的。
大部分人都在低着头走自己的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但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没有说话。
安静的有些诡异。
但似乎又很正常。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几个护士一直在高声聊天,内容无非是些八卦新闻什么的,陈宗缦听了一会儿,好笑的地方还笑了两声。
但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向周围,发现其他人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对声音没有任何的感觉,依旧低着头走自己的路。
难道,这就是真正的精神病吗?
那么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变成了这样,还出的去吗?
陈宗缦也不知道答案。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鞋子已经被换成了病房中统一的拖鞋,拖鞋的鞋面上同样绣了她的号码,1204。
她现在已经不是陈宗缦了,而是T市精神病院的1204号。
陈宗缦深吸一口气。
她想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