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二心想:“水面下十丈的深度我勉勉强强可以到达,但那千鲺透明无鳞,洞内又漆黑无光,我如何能发现得了?”正自愁怅,突然想起傻黑是抓鱼能手,立即招手把傻黑带上,那傻黑似乎能听懂人语,不等熊二招呼,抢在前面往洞内深处行走。
长乐散人将傻根上衣除下,从洞内的杂物堆里翻出两个古旧玉瓶,拨出瓶塞,从中倒出两粒龙眼核大小的泥色药丸,以茶水喂傻根吃下。这药丸有个名堂叫作“九转回魂丹”,是长乐散人六十余岁痴迷医术时制作出来的疗伤灵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从另一只玉瓶里倒出朱红色的粉末,以少量温水冲开搅拌成膏,长乐散人以小指指尖挑了两块药膏分别涂抹在傻根左胸右胸,说也奇怪,那朱丹色药膏遇肤即化,不到半柱香时间,这一抹药膏竟然全渗进傻根体内,不留下一丝朱色,长乐散人又挑了一小块涂抹到胸膛上吸收。这朱红色药膏也有个名堂,叫作“龙萏膏”,由数十种珍贵药材,再加朱蛇、守宫(壁虎)两种灵物精血炼制而成,涂那治那,疗效卓着。
不一会儿,李晴柔已烧好一大桶热水,等得杜发采完白丝燕窝回来,长乐散人倒了一布袋的黑色粉末进热汤里搅拌,热汤即时黑如墨汁,发出一股似药非药、似腥非腥、如臭非臭、如秽非秽的奇特气味,杜发和李晴柔闻后有飘飘然的感觉,分不清东南西北。长乐散人双掌运力摩擦,把九十九只燕窝磨成粉末,撒在墨汤之中,以棍来回搅拌。
长乐散人突然喝道:“把傻根放进木桶。”杜发与李晴柔正沉浸在幻景之中,听得师父命令,顿时清醒过来,按令把傻根泡进桶内,只留下一颗脑袋在外。长乐散人脸色凝重,扎好马步,将双手伸进墨汤之中。过一会儿,那墨汤如沸腾的开水一般翻滚起来,烟气蒸腾,弥漫整个山洞,奇特的气味更加浓烈,杜发和李晴柔晕眩感更重,不得不出洞躲避。
傻根被黑浆沸腾,满脸黑气黑水,已然分不出头发脸庞。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长乐散人收回双手,紧绷的脸庞放松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发儿,过来把傻根搬回石板上。”瞥眼见到站在一旁的熊二,神情关切问道:“抓来鱼儿了吗?”熊二扬扬手中两条无鳞鱼儿道:“回前辈,千鲺已然抓到。”长乐散人显然大出意料之外,喜上眉梢,抓着熊二双臂说道:“巨鲸岛的人水性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啊!老夫佩服已极。”
熊二不敢居功,连忙道:“长乐前辈误会了,这两条千鲺都是这位傻黑兄弟抓回来的,要我下水抓,可能抓一天也抓不了一条。”长乐散人向瑟瑟发抖的大黑山猪看了一眼,轻轻摸傻黑的头,呵呵笑道:“那冰泉潭直通北冥,水温极低,常有冰棱涌现,便是东海龙王老儿在也呆不了一天,何况你一个凡夫俗子?这只大野猪竟然有这等黑暗深水捕鱼的本事,确实是了不起,等得傻根醒转,须向他讨了过来。”转头吩咐李晴柔:“两条千鲺来之不易,该隆重其事,柔儿,你以血燕、首乌、灵芝、千足蛇文火炖上三个半时辰,随后落两朵冰川雪莲再煲半个时辰。”李晴柔应道:“是,师父。”
熊二正想问傻根的事,长乐散人一拂袖道:“我累了,没什么事不要打搅我。”说完双腿轻轻一点,飞身上了洞顶,抓着一条手指般大小的树根,盘缠双足,身体垂落,双手虚枕,头下脚上睡起觉来。熊二只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说道:“高人的世界,看不懂,看不懂。”
他感叹一会,转身去看傻根,只见他全身上了一层黑漆,五官模糊,犹如一具被烧透的焦尸,静听之下,可听到他细微均匀的呼吸,想来性命已是无碍,心中甚是安慰。
末时一刻,傻根眼皮跳了一跳,想睁开却扯不开覆在眼皮上的胶浆,嘴唇微动,同样被胶浆粘着无法张开,熊二问:“怎么办,要不要帮他一把?”李晴柔抬头望了师父一眼,道:“师父他老人家没有交待,也不知能不能帮他把黑胶扯下来。”杜发道:“这些小事我们自己作主就可以,咱们先不要扒下胶浆,拿刀挑破即可。”
说干就干,杜发手持一把小刀把傻根嘴唇及双眼部位的胶皮割破,傻根轻轻啊了一声,双眼眼珠转动,慢慢睁开眼。
杜发关切问道:“傻根,你感觉怎么样,伤痛可好些了吗?”
傻根两眼转动,低声道:“发哥,我,我没死?”杜发道:“没,你不会死的,只要我师父出手救,端上饭桌的咸鱼干也能翻生。”李晴柔瞪了他一眼道:“这个时候还不正经。”杜发嘻嘻一笑,傻根道:“没死就好,七彩宝珠还未找到,我、我不能死。”杜发道:“对,没找到宝珠,我们谁也不能死。”
傻根道:“发哥,请扶我起来。”杜发把他扶将起来,傻根道:“发哥,我觉得两颊绷得紧紧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杜发顺手拿了一面铜镜给他,道:“你自己看吧。”傻根接过来一照,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鬼啊!”手一软,铜镜落地,自己也晕了过去,仰身后翻,好在熊二手急眼快,立即伸手托住傻根后背,杜发被他吓了一跳,问道:“傻根,傻根你怎么了?”熊二道:“哎,他被自己吓晕了,杜公子,你千不该万不该拿镜子给他。”杜发探了傻根脉搏,弦滑有力,一颗心当即放下来,说道:“我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呢,那知道他竟然怕鬼。”李晴柔道:“你还说,傻根刚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见到的妖魔恶鬼定然不少,又身心虚弱,那经得起如此惊吓。”杜发挠了挠头道:“那怪我啰。”李晴柔道:“不怪你怪谁,傻根病重刚醒,神智迷糊,自然胆小。”杜发尴尬笑了一笑道:“哎呀,我错了,我错了,下不为例。”
突听得长乐散人在头顶打了个哈欠道:“好香,好香。”杜发与李晴柔双双抬头,熊二道:“长乐前辈醒了。”长乐散人双腿一抖,缠绕双足的树根松开,身子笔直落下,熊二大惊失色,叫道:“小心!”抢上去欲接住。杜发伸手拉着他道:“不必。”
“呯”的一声闷响,只见长乐散人脑门直直撞在地上,双手负后,身子不偏不倚,如一株稻苗立在岩板上。熊二又一次挢舌,说道:“高,实在是高。”可令他更加惊愕的一幕还在后头,长乐散人竟然以头为支点慢慢转动起来,初时还能数圈,到后来只看到一条圆柱形光影,眼睛根本跟不上他旋转节奏。过了良久,熊二问杜发:“长乐散人这是在干什么?”杜发道:“师父说,大地是天下万物之母,而脑子是人体之主,脑子多向大地母亲亲近,对身,对心,都大有裨益。”熊二道:“我还以为你师父在练铁钻功呢。”李晴柔掩嘴笑道:“你说得不错,师父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练铁头功,熊二哥,别瞧你背宽膀圆,可经不起我师父铁头这么一转啊。”熊二道:“那是那是,别说是我,便是一头大水牛也能钻穿。”
过了好一会儿,李晴柔道:“师父,千鲺已然炖好,可以上桌了。”长乐散人自转突然停将下来,说停就停,没有一点惯性,说道:“才转了一万二百一十三圈,与两万圈的目标差距还远,这千鲺鱼的香味实在太诱人,说不得只好先吃了再说。”说完如变戏法一般,头脚自行在空中转半圈,走到石桌旁坐下,说道:“上桌!”
李晴柔小心翼翼把一只大瓦煲端上来,揭开煲盖的一刻,异香四溢,扑鼻而来,入心入肺,杜发赞道:“香啊,真香,天下之香,无出其右。”熊二闭上眼,沉浸香阵之中良久,才睁开眼睛,问道:“长乐前辈,这千鲺鱼是怎样一种异物?我在海上生活多年,吃过的鱼不可胜数,可从来没有那一种鱼如它一般香透人心。”李晴柔道:“对啊,师父,这千鲺鱼为什么这么香?”
长乐散人道:“先喝汤,喝了再说。”李晴柔盛了五碗汤,桌旁四人一人一碗,还多出一碗盛给傻黑,抬头问长乐散人:“师父,要叫醒傻根吗?”长乐前辈道:“鲜鱼汤珍贵,多一人分,每人便少喝一点,叫他干嘛?”杜发道:“师父!我的这一碗分一半给他。”长乐前辈呵呵一笑,摸着杜发脑袋道:“傻瓜,你以为师父真不舍得给傻根喝么,只是千鲺鱼其性至补,一条堪比十条千年老人参,傻根虚不受补,是不能喝的,一喝就会流鼻血爆血管。”
原来万燕洞内的冰泉潭直通地球北极深海,生活其中的千鲺每年冬天从万里之遥的北极潜游至南方过冬,以洞顶掉落潭中的燕窝为食,至春季则游回北极产卵,一来一回花费至少花费小半年时光,千鲺鱼一年中大部份时间都在地底低温水道中生活,没有天敌,寿命比海中乌龟还要长得多,普遍有两三百年,长寿的五百年以上也有,吸尽北冥、地母精华,其肉其骨其血大补,提气益神,壮腰健肾,更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异香。
千鲺鱼性子胆小,惧声畏光,从不敢浮出水面,便是水面以下十丈的水域也甚少涉足,因此当地极少有人见过,被捕捉到的尾数更是凤毛麟角。长乐散人听得当地人说起千鲺之肉鲜昧美,心中骚痒难耐,便多次下潭捕捉,他内功深不可测,自是不惧寒冷,潜入深水当中一个半个时辰不在话下,可洞中水下已无光明,更难为的是千鲺全身透明,目力根本不可见,他在水下瞎摸瞎抓,终于瞎猫碰着死老鼠,被他抓了一条回来,可第二回、第三回想捕捉时,千鲺已然对他起了惧心,一见他下水便躲得远远,多年来再也无缘相见。长乐散人叫熊二去抓千鲺,根本没抱有什么希望,谁知傻黑居然抓了两条回来,可当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明白个中原因,杜发砸了砸嘴唇叹道:“千载难逢的美味佳肴,可遇而不可求,傻根竟然错过,实在是可惜啊。”熊二道:“傻根这次吃不上,那就等下一回,没什么可惜的。”长乐散人喝了一口汤,一脸满足的样子,说道:“未必,未必,一来傻根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二来千鲺鱼已对这头大公猪已起了戒心,见到它潜下水,那还不逃之夭夭?”熊二道:“长乐前辈,傻黑兄弟聪明得很,一定会有办法捕捉得到。”长乐散人呵呵一笑:“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哪。”
李晴柔道:“师父,傻根伤势什么时候可以痊愈?”说完望着长乐散人。长乐散人转头对杜发说道:“这要看他的造化。发儿,给傻根浸浴用的这包药粉就是‘黑珍洗髓粉’,本是为替你洗髓筋骨而准备,现在用在傻根身上,你不会后悔或责怪师父罢?”
黑珍洗髓粉,是长乐散人晚年根据自己阅历、见识及亲身体验,花费无数心血创制出来的一种极其珍贵的药粉,它用黑珍珠、燕含石、千年地龟及数十种珍稀药材配制精炼而成,据他所说,普通人泡之可以延年益寿,耳聪目明,白发转黑,断齿重生;练武之人浸之,则可通络活脉,耳聪目明,扭转乾坤,举一反三,内功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实在是天下奇珍。
杜发毫不犹豫说道:“师父,傻根为救我父母而受重伤,别说区区黑珍洗髓粉,只要能救回他性命,便是斩断手脚弟子是也心甘情愿。”